第195页
“那年寒冬,疏疏雪落,无棱抱着哭声渐弱的你跪在山居之外恳求我收养你。作为我的徒弟须得天资聪颖,一点即通,我有千百个理由将你拒之门外,也曾从无棱手中接过你,将你丢回被遗弃的山林之中拂袖而去。是无棱将你一次次抱回,偷偷熬着米汤喂养饿的啼哭不止的你,十三次。”
他顿了顿,继续道:“整整十三次啊,我将你丢在深林的隐蔽之处,可他每次都能找到你,把灰头土脸的你带回山居,就像当年收养受了伤的雀儿那般。”
“师尊……”
“我不喜你这弃婴,甚至可说是嫌厌你!若没有无棱苦苦相求,你也不会活到今日。我自视清高,自是不肯独占他人恩义,今日便对你道出实情,让你知道自己最当感激的人究竟是谁。”
“不,我不信,师尊在说谎!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那不是假的,不是!!”
“你可知爱屋及乌是何情感?”
苍天河转过头来,眼中冷冽是云无欲见所未见。
“你不喜无棱这人,却念着我的救命之恩对他笑颜相对,就像我厌弃着你,却因无棱之故好心待你,本质并无不同。”
一句爱屋及乌,云无欲如坠冰窟。
“时至今日,你不思进取与低人一等的天赋令我厌恶至极,我苍天河英明一世,怎能让你这种愚钝的徒弟毁了声名,从今日起,你我师徒情义一刀两断,你……走吧!”
寒意自心头发散至四肢百骸,仿佛过去温情不过是一场虚假美梦。
“师尊!!”
忍着伤痛出门查探的云无棱听到二人交谈,不及出言制止,云无欲已然冲出门去,他转身要追却被苍天河阻拦。
“你身上有伤,不便到处乱跑,让他一人静静也好。”
“师尊!你为何对他说这些不实之词?这根本不是你心里话!!”
“无棱,人总要学会接受离别,情义还在,便不可能做到无情,这是为师给他上的最后一课,往后,无欲便交给你了……”
这话甚是奇怪,想起先前被地网追杀,失踪多年的师尊在生死关头挺身而出,不难想出那人是与天罗之主做了交易,才救下他们二人的性命。
“师尊,你……”
“还有两日,为师就要踏上归途了,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做,希望你……不要怪罪师尊啊。”
“何必如此?这两日足够逃离山居再次隐于人间,为何非死不可??”
“天命如此,逃累了,便知躲躲藏藏终归不比一死来的清静,比起害你们因我受难,不如了结这一切。”
云无棱知他说的并非真相,也明白他的苦衷。
“……是因为法华君吗?”
“无知虽悲哀,但未尝不是一种保护,你不知真相并不是坏事。”
“可师尊一定有什么要交代我不是吗?你一定是做好万全准备才决意赴死,我……能为师尊做些什么?”
苍天河无奈叹息,抚着云无棱的脸,贴着他的额头,一如幼时对爱徒的宠溺。
“本不该把你们卷进来的,但为师不知还能相信谁,苦了你们了……连我死后也不让你们安生。”
“师尊,别提那个字……”
一向没个正经的云无棱露出少有的悲伤神色,苍天河不免心疼。
“好,不说……那便来交代身后事吧。在离开山居的十年之中,为师建立了听雨楼势力,并决意将其留给你和无欲,完成我未竟的心愿,保护……法华君。”
云无棱忍着哭腔,一掀衣袍跪在苍天河面前。
“弟子领命。”
“师父对不起你,将夺去你原本的容貌,让你与无欲自此形同一人,借相同身份一同为听雨楼谋事。”
“弟子谨遵师命。”
“还有无欲……”
苍天河仰首使泪水倒流,以免情绪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被隐瞒的真相,劳你瞒他七年,借由对我的埋怨,与对你的依赖,助他成为顶尖杀手,给他足以自保的能力,到那时……再让他知道我埋骨之处。”
“师尊你……不打算再见他了吗?”
“我预料两天后被断蛇缉拿之日,就是我命丧之时,莫要让无欲来见我,只怕见了我,他也是不肯认的。”
他忽而低头,笑的恍若隔世,云无棱能感到一个通透的灵魂正弃他而去,远离喧嚣,超脱凡尘。
两日后,断蛇如约而至,带走了手无寸铁的苍天河。
那时云无棱的容貌已然有所改变,被禁术强行扭曲肌骨,连云无欲也几乎认不出他来。
苍天河被处决那日大雨倾盆,他背着云无欲前去看了师尊最后一眼,那人白衣出尘,即使被高缚在刑架上依旧高扬着头,宁死不屈。
“师尊……”
云无欲轻轻唤着那人,他周身血脉被割破,鲜血混在雨水里泛着浓烈的腥气,映得大地一片赤色,好似苍天也为之所恸。
苍天河看得真切,他低声念了句什么,就此咽下最后一口气,背负永世罪名而死。
云无棱没听清那人的遗言,却见断蛇解除法咒束缚,接下苍天河自高空坠落的身子,抹去他脸上模糊的雨水,永远看不出表情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悲切。
“我会为你收尸,但不会为你狡辩罪行。在信仰与爱情间抉择,我是个义无反顾舍弃后者的渣滓,你要恨便恨吧,这是我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