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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同学要么早有了规划,要么没想好也愿意身边糊弄几句,唯独他,接连说了仨次“没想好”、“不知道”、“不确定”。
最后,老师有些无奈地摆摆手,对他说:
“你可以想一下,自己喜欢什么,擅长什么,如果对未来感到迷茫的话,可以提前开始留心了。”
佟语声恍惚地坐回位置上,只偷偷低下头,钻在抽屉缝里吸了几口氧气,这才慢慢缓过神来。
他向来是忌惮“未来”二字的。
刚开始确诊的时候,医生就跟爸妈提过,自己已经命不久矣。他刻意忘了期限,只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活着。
他是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的人,或许是一次轻微的撞击,或许是一次感冒,又或者某天上楼时太急,任何一点常不在意的磕碰,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爸妈也不止一次跟他说过——热爱生活、享受当下,细品来根本就是及时行乐的意思。
他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他的目光非常的短浅,他只配看见当下。
手肘下,梭罗的字句正好停在他的笔尖——
“所谓的听天由命,是一种得到证实的绝望。”
佟语声只觉得叫人诅咒了,只合上笔帽,红着眼趴进臂弯里睡觉了。
放学声没把他叫醒,是温言书硬生生把他推起来的。
手边,吴桥一已经不见了身影,教室里的同学们也走得七零八落。
佟语声只迷糊着抬起头,看着挂钟才知道一个下午又混迹过去了。
温言书说:“佟佟,我放学不能跟你慢慢走了,我妈每天掐点儿在家蹲我,我得用跑的。”
佟语声脑袋还有些发懵,只哑着嗓子“嗯”了一声,便看这人拎起书包飞驰而去了。
等他收拾好书包闷闷地起身,才发现真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夕阳下的教室是桔红色的,佟语声怔怔看了一会儿窗台上枯萎的吊兰,这才背上书包,锁门。
匆匆走下楼,墙边刚好冒出一双熟悉的蓝眼睛。
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对方的眼神里升起一丝无法忽略的疑惑。
“Joey,你还没走啊?”佟语声问道。
吴桥一也确实没想到,自己兜兜转转绕了十几分钟,居然还在学校里。
碰上佟语声的那一瞬间,他也是震撼的。
只是紧接着,他便想起来,今天早上他在家中窗口看到了来上学的佟语声,那他回家的路上,必定会经过自己家。
于是吴桥一挤出了两个字:“一起。”
佟语声似乎误会了什么,撑大眼睛惊喜道:“原来你一直在等我啊!”
吴桥一看着他眼里那簇晶亮的夕色,没否认。
一路上,吴桥一便顺着佟语声步子的方向行进。
这人走路特别特别慢,慢到一阶楼梯能走出十万八千里,慢到把夕阳走成了月色。
吴桥一便就这样走着,看他下那阶台阶,自己就一溜烟儿先去底下等着,等他找到新的方向,再一溜烟儿冲下去。
他看着佟语声扶着扶手喘气,就像看正常人张口呼吸一般,毫不新奇,也没有半句好奇和关心。好像真就把他当成导航的工具一般。
终于,吴桥一在天完全黑下去之前发现了自家的别墅,也没跟佟语声打招呼,直直拐个弯,便兀自回了家中。
佟语声站在门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应该是回家了。
就这样就回家啦?佟语声看着眼前黢黑的路,有些无奈地笑起来。
第8章 照顾
佟语声站在漆黑的巷口,看着吴桥一的影子消失在鹅黄色的灯下。
这里是渝市著名的富人区,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商业区之下,硬生生堆出一片稀松安宁的栖身之所。
佟语声每天上课都会经过这里,只之前宛如泾河与渭河一般,互不相容,也与他无关。
再过两条街,就到了佟语声家的老宅区。
老宅区其实叫野水湾,和它的名字一样随意而廉价。
这里是经过无数次拆迁却依旧存在的钉子户集群,是突兀地竖在华丽市中心的一根刺,是残忍地刻在日渐繁荣的渝市的一道疤。
佟语声伸手挠了挠手臂上那道长而深的刻痕,抬眼看着黑洞洞的前路,半张脸没入了夜色里。
“同学……?”
正在他试探着迈出步子的前一秒,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转头,吴雁正牵着吴桥一的手,他们站在鹅黄色的路灯下,在暗暗的街道发出淡淡的光。
吴雁问:“天黑了,需要我开车送你回家吗?”
其实吴桥一放学的时候,吴雁就早早在校门口等着了。
一直等了二十多分钟不见人影,她已经准备进学校找,便看到自己的儿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校门,身后跟着一个慢吞吞的男孩。
——是他的新朋友。
看到这番场景,吴雁自然不会再上前打扰,便一路保持着距离,悄悄走在两个人身后。
一路两个人几乎没有交集,吴雁说意外也不意外,只是当吴桥一一声不吭把人丢在家门口时,还是觉得有些太失礼了。
儿子难得交个朋友,她可千万不能把他弄丢了。
于是她匆匆跟上楼,试着和吴桥一商量:“太晚了,我们把你朋友送回家吧。”
儿子向来对她脾气暴躁缺乏耐心,但这回他却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只看着自己,表示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