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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建松听到这句话,怔愣了很久,才将他额头上被汗水打湿的刘海抚到一边。
他笑起来,说:“语声,肺移植手术都是束手无策之后的无奈之举, 咱们当前的任务就是好好保养身体,同时也随时随地做好迎接手术的准备, 好不好?”
肺移植手术优先选择的是预期寿命不到两年,或是生活质量非常差的患者。
佟语声的病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日常生活,但医生对他寿命的预估值, 要比两年更久,因此姜红不忍心让孩子冒着巨大的风险接受手术。
佟语声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点点头:“我知道的,等供体也不可能这么容易。”
曾经隔壁病房住着个三十多岁的大姐姐, 做好了完全准备说回家等肺源,结果这一回去,就再没听过她的消息。
但这并没有让佟语声感到沮丧——这都是他考虑过的。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握住佟建松的手腕,抬起眼,认真地道:“爸爸,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真的真的很想活下去。”
“只要有机会就帮我把握住,好吗?”佟语声虚弱地说,“我已经不满足于再活两年三年了。”
这句话从儿子嘴里说出口,着实让佟建松惊讶了几分。
他一直清楚自己儿子的心理状态——表面上看起来还算轻松,但内里终究是个活在当下、得过且过的人。
刚确诊不久的一次发作,佟语声险些直接窒息而死,醒来之后状态也特别差,甚至一度因为过于痛苦而产生厌世心理。
他手腕上那道切痕就是那次弄的,缺氧本就让他烦躁不安,又听说这病基本不能痊愈,一想到自己剩下的几乎都要在这样的折磨里度过,他二话没说,拿起床头的水果刀就切向自己的手腕。
当时他真就差点得逞了,但小年轻到底底子好,一番抢救之后还是勉勉强强把命捡了回来。
之后,他缠着纱布面色苍白,看着姜红崩溃到泪流满面,忽然就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自那以后,佟语声似乎突然懂事起来——他不再说一些消极悲观的话,而是重新捡起自己的爱好,继续写文,继续看书,甚至似乎变得更开朗了,能开得起玩笑,也愿意和大家相处。
其实只有佟语声自己知道,自己依旧不敢去想未来,依旧有渗进骨子里的悲观,那些轻松昂扬是做给周围人看的假象,活着对他来说依旧十分痛苦。
但他也清楚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旦和旁人产生联系,生命便不再只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了。
他不希望再给爱他的人添更多的麻烦和痛苦。
佟建松能感受到儿子身上间或散发出的迷茫,因此,儿子此时的这番求生宣言,便显得相当珍贵起来。
他终于主动想要变好了。
此时心情大好的还有吴桥一,这个隐身的全市第九名一放学,就去小卖部给Anne捎了一大捧零食,还特意绕道去和佟语声的奶奶打了招呼。
他绕了一圈赶到病房的时候,佟语声刚刚好闭着眼睛睡觉,他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看到那片自己吻过的额头,突然就又心跳加速起来。
吴桥一用手轻轻捂住心脏,然后把老谢手写的市第九成绩单放在他床头,转身就要走。
结果佟语声突然一个闷咳,把自己咳醒了。
一看这人脸憋的通红,吴桥一赶紧放下手里的成绩单,轻轻拍着他的背。
佟语声刚从睡梦里清醒,迷迷糊糊看到吴桥一,便寻求安慰一般把下巴搭上他的颈窝,直到边咳边喘终于缓过气 来,才慢慢地撑起身。
但吴桥一感觉到了他要抽离,又伸手把他按进自己的怀里,有些霸道地不让他起身。
佟语声根本没力气、也完全不想挣扎,就这么挂在他身上半天没动,直到这人一遍遍抚摸自己的脑袋摸过了瘾,才全身发软地躺回床上。
他扭头看着吴桥一,眼里不自主地溢出笑意。
吴桥一便也拿出成绩的,在他面前展开:“全市第九名,但是是假的。”
这句话 转折太生硬,佟语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满满的疑惑淹没了。
“语文老师给我补考了作文。”吴桥一拿着那张试卷,递给佟语声看,“但是不能参与奖学金排名。”
佟语声终于听了明白,他开心地拿起吴桥一的语文试卷看起来。
前面基础知识几乎没有出错,阅读理解难免有些思维局限,但能靠模板拿到的分,他一分都没弄丢。
翻到后面,他看着密密麻麻的作文纸,抬头吴桥一,问:“我可以看看你的作文吗?”
吴桥一点头:“可以。”
作文的标题挺浪漫的,叫《我们走在星星里》。
佟语声想起了昨晚的景色,不由得笑起来,但却不忘纠正他的语法错误:“是‘我们走在星空下’。”
一向听话的吴桥一这次却摇摇头:“就是走在星星里。”
他说:“天上有星星,山脚下也有星星,你也是星星。”
佟语声忽然懂了他的意境,铺天盖地的星辰大海,山脚下摇曳的万家灯火,身边熠熠生辉的人。
每个黑暗中的光点,每个平凡的心脏,都是一颗星星。
我们生来便属于星辰大海。
吴桥一的作文显然没有拟过大纲,几乎是想到哪写到哪的意识流写法,松散得没有主旨,但佟语声却觉得每个句子都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