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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很尊敬地叫他“公子”,省下来半碗糙米饭给他,他不肯要,猎户对他说:“公子,看你长得俊秀,衣服也好,想必是仙门人家吧?请您吃了吧,我们知道你们这些仙门弟子,都在打大魔头,是为我们好,你们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啊!”
“打……大魔头?”泉先低声问。
“那个天下第一剑客,他疯了,他在挨个屠城!我们要逃,还能往哪里逃?就这么一个天下,就这么一个人间啊!”猎户丈夫低声叹息,“我们在这山谷中避世,但我替那上面的人,多谢你们了!”
泉先低声说:“我不是……我是……坏人。我什么事都没做好。”
“你才多大年纪,哪里说得上坏不坏,年轻人总有想不透的时候,要慢慢想。”
猎户的妻子,却仿佛听说过鲛人的传说,看穿了他的身份,她没有指明,只轻轻地说,“要是累了,坐下来歇歇吧,回头也不晚。”
泉先忽而吃不下饭了。
他辞别了猎户,快马加鞭赶回顾凝离身边,但是为时已晚。
顾凝离已经用了瘟疫咒,毁灭了第二个城池,那里正是他来的方向。
没有人生还。
救了他的猎户,有着黝黑的肌肤,瘦弱却有力的躯体;猎户妻子,温柔贤惠,有一双温柔而哀伤的眼睛。他们的孩子,还在襁褓之内,却瘦得吓人,因为没有粮食,缺少奶水,每次吸奶,是吸的娘亲的血。
他感到一种痛苦,一种和灭族那一夜时,同样的痛苦。
他在尚未明白自己的爱恨之前,便被灌输了责任,被选择了这样的一生。他想起来在那之前——非常遥远的以前,他见过过去的顾凝离,也见过过去的萧客。
他们都在教他与人为善,教他世间美好。
“你要走?为什么?”顾凝离第一次,用冰冷的语气对他说话,“为什么?”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出去看看,师父。”他轻声说。
顾凝离没有说话,片刻后,他拂袖转身,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字:“好。”
他于是离开了他,乔装改扮,像一个平凡的人一样,走过这人间。
昆仑的说辞和他听到的不一样,当中是否有误会;昆仑当年的确出过叛离师门的人,鲛珠是否为那些人所拿,他要查证清楚。
只是日子一天又一天,如同流水一般地过去,他渐渐感到一种茫然——如果灭族的仇恨是误会,如果真正的仇人,已经在多年前被昆仑处决,那么他这半生,又是在为什么而活?
他还遇见了萧客,失忆的萧客。
即便失去记忆,也仍然热爱这人世,一身清正少年气的萧客。
他是否……还有另一条路,另一条不偏激,不执着,不仇恨的路?
他是否……还有资格往那边走?
“为什么?”顾凝离双眼血红,“是你来找我,是你要我教你剑术,是你让我复仇,我恨你所恨,做你所做,你怎么能留我一个人?”
他已经疯了,他比泉先陷得更深。泼天的仇恨、百年的寂寞,所有的冲突都在此刻到达顶峰。
导演喊了停,非常满意:“可以可以,这段情绪感染力很强,顾凝离处理得非常好。”
魏惊鸿笑了笑。
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恭喜魏老师杀青!”
程不遇也说:“恭喜魏老师杀青。”
和平常相反,他今天下戏下得非常快,魏惊鸿看向他:“今天这里的处理,你不喜欢?”
他非常敏锐。
程不遇怔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
“你离杀青也不远了,来聊聊吗?”魏惊鸿温声说,“之后咱们也还会一起呆一段时间的,今晚散散步,聊聊天吧。”
程不遇看了一下时间,晚上十点了,夜色正浓。
魏惊鸿说得没错,在下一部剧开播之前,他们全剧组基本都是要配合营业的,哪怕杀青了,视火爆程度还会继续绑定,时间有长有短。
而且程不遇目前也没接新戏,下一个接的还是泉先的人物电影。
程不遇点了点头,说:“好。魏老师我请你喝饮料吧。”
这么多天,魏惊鸿下戏了也陪他对戏玩,他是很开心的。
两个人往片场外走去,程不遇一离开灯棚,立刻就感觉到冷了,他正要低头找外套,忽而看见另一边顾如琢站了起来,往自己走了过来。
“拍完了?”顾如琢声音有点哑。暗夜的冷风中,他也冻得有些脸色苍白。
程不遇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魏惊鸿的方向:“今天魏老师杀青,我跟他还有话要说。师哥你……要不要先回去坐着。”
顾如琢指尖紧了紧,深吸了一口气,程不遇以为他要发脾气,却见到他只是垂下眼,往手里呵了一口气,说:“好。”
他又在导演组的小马扎上坐了下来,这么高的一个人缩在那里,手里拎着一个本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程不遇跟魏惊鸿出去走了走。
他们散步,一路散步到村子里,程不遇买了两杯姜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算是请魏惊鸿的。
魏惊鸿伸出手跟他碰杯,眉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我杀青了,但是我希望和你的对戏永不结束。”
程不遇对他笑了笑。
“……不会结束的,对吧?”魏惊鸿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