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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绮垂好脾气:“月老板让我一手,我才能成名。该来的,多久我都会等。”
“师父他说,小辈赢了就赢了,不必多想,唱了几十年戏,发够了,退了是享清福的。您回吧。”
“我想再听月老板唱一次。”罗绮垂坚持道,他立在晚风中,单薄温润,却透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倔劲儿。
狂得要开宗立派的人,不想却是这样温润少年气的一个人。
那徒弟忽而一笑:“那您请进吧。哟,还带了东西。”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进去后才知道,自己这点东西实在是寒酸——大堂里正坐着一个客,看打扮,西装革履的,梳分头,打了发蜡。他送的东西是足金摇钱树,上刻四字:“清静长红”。
另一个徒弟正在对西装男说:“师父叫您把东西收回去,俗得很。脏他的眼睛。”
罗绮垂垂眼看自己手里的袋子。
一斤李子一斤梅,剩下一盒珠宝首饰,是攒行头用的,也是金玉,俗气。
他赶紧说:“我……也有送……俗气。”
一群人都回头看他,室内寂静片刻后,众人大笑起来。
他的礼物,月风天收了。
之后罗绮垂与他熟了,才知道此人“俗”与“不俗”,全看心情,他认的人,抓一捧沙送上门,他都认;不认的人,摘了星星也别想他多看一眼。
他上了月风天的楼,推开了那扇门。
对方知道他的来意。
粉墨面,三凤冠,蓝白里衣,等在这里。
留派百年前最盛,因为最美,那时杨妃还没改词,还要唱“安禄山卿家在哪里”,与太监调情,唱“颠鸾倒凤一番”的艳词,趣味低级,但一唱就满场躁动,满场叫好。
一般派别重唱腔,留派重身段,步法,绝活多,三次卧鱼,三次衔杯,就要人看得心痒痒,就是艳冠群芳,香艳富丽。
除此之外,就是“神魂”。
要唱成这样,难。
罗绮垂踏上阁楼,敲开门,刚自报家门,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拉了过去,指尖抵在唇边。
月风天一双凤眼冷而锐利,呼吸却灼热而微烫。
他牵着他的手,靠近了,几乎与他贴面,再微微后退,水袖轻抖,带他转了半个圈儿。泥金扇交上他手中,肌肤相贴,软硬相撞。
那双眼,仍然望着他,缠绵而多情,灿若繁星的眉目凑得极近,呼吸间仿佛带着一缕梅香。
罗绮垂一张脸已经红透,他不安地动了动,又想开口,又被扇子封住了嘴唇。
那双眼仍然沉静锐利。
罗绮垂这才猛然醒悟——他在教他。
他在教他留派的戏,要怎么演,怎么去入神。
罗绮垂不由得羞愧难当——这一刹那,他居然被带起了几分旖旎心思。
留派的风韵是风月里的杀招,他是唱戏的,最最最不该的,就是忘记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全当看客。
月风天最后一天的戏,他看全了,也彻彻底底认识到了这座高山——那种出自演员本人的情感力量和人格魅力。
他带着他,几乎与他贴面,他与他手腕缠着手腕,眼神连着眼神,一个沉醉了,另一个也要一起醉,掸袖,折袖,扶腰,攀花枝,折花枝,他引领着他,教着他,渐入佳境。
似梦非梦,似真非真的情动,风与灯光摇曳,步履与水袖游移流动。
旁边的铜水盆里映着两人相贴的影子,红木梳妆台被烛火照得亮堂生热,房里点的香不知道是什么,初闻清丽,时间越长,越来越香,秾丽逼人,令人眩晕。
……
罗绮垂从楼上出来,耳根都是红的。
月风天换了衣服,穿一身西装送他下楼,他穿便装很闲雅贵气,像哪家的富家公子哥儿,一双丹凤眼依然亮眼而锐利。
旁边的徒弟们也瞧见了罗绮垂的耳朵,彼此小声说:“小罗老板挺害羞的。”
“小罗老板。”身后有徒弟朗声送他,“看是风月中戏,唱要性情中人,你是性情中人,这一招,师父送您,希望您珍惜。”
北派早期往中期转变,形美到“神美”的改动和思索,基本上都是受了月风天影响。
这是二人第一次见面,从那之后,两人开始时不时地写信。
罗绮垂将自己对戏曲的改动和想法告知月风天,月风天也会仔细阅读,给出建议与指导。世人都当留派已断传,以为罗绮垂放弃了接班,殊不知北派早期,处处都是留派的影子。
两人通信,最初对彼此的称呼是“老板”,再过几年,就成了兄弟。
“有人牵线,欲请师兄出山重唱,我亦如此希望,为何盛年退隐?”
“腿伤旧病,不值一提。当年津门,实是退隐戏。”
“实在抱歉,搅了你的局。”
“旧事废话少说。弟近况如何?”
“很好。师兄如何?”
“松散宽泛,成日无趣。”
又过五年,罗绮垂与坤生洛荷搭手,互生情愫,决定结婚。
月风天人未到场,但送了一大份贺礼:金李、金梅、一套整行头,罗绮垂的大儿子出生满月时,又送来了金锁。
来信如旧。
“弟近况如何?”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两人中途也碰面过几次,但都是短暂见面,吃了一顿饭,随后便各有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