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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先生笑笑,不再答话。安裕容觉得此人有些神秘,也住了嘴,仰躺着享受凉爽清阴,也免得肚子里的汤水消化太快。
人质们在深山避暑乘凉,当然不可能知道,外边某些人因为他们,日子焦灼难熬,确乎好比架在火上炙烤。
被烤得最厉害的,是北方新军统帅祁保善手下的交通总长与外务总长。此二人在皇帝逊位前,本是前朝内阁交通大臣与外务大臣。皇帝逊位时,忠心保皇者纷纷辞职,这二位也跟着辞了。祁保善以新军统帅身份总领北方事务,军务当然自己一手抓起,政务却不可能全部兼顾,遂亲自上门,以国计民生大局为重这般高尚的理由,请出了好些位阁臣,替他打理日常政务,其中就包括如今的交通总长与外务总长。
盘踞兖州奚邑仙台山的匪徒劫掠申城至海津特快列车,且将数十位西、夏乘客掳至深山老巢。两位总长得到消息,立即与祁大统帅紧急密谈,商讨对策。等到消息传开,各国领事馆纷纷施压,这两位更是亲自奔赴前线,预备与匪徒谈判周旋,营救人质。只是他们没料到,那匪首傅中宵竟是狮子大开口,辗转传过话来,提出了单凭两位总长无论如何也无法做主的条件:承认傅中宵所率匪兵队伍为兖州护国独立军,傅中宵本人任军长;一次性提供三年粮饷,将仙台山及整个奚邑城划归他傅中宵所有;不但如此,还要将津申铁路兖州奚邑段控制权交到他手里……
不等祁保善有所反应,新军兖州陆军常备军司令张定斋先气炸了。别说傅中宵在云台山盘踞数年,本就是老对头,这番条件提出来,大统帅若是应了,将他张某人置于何地?与自身家业比起来,洋大人安危虽然重要,终究也没到能令张司令舍己救人的地步。将两位总长撇在一边,张定斋亲自坐镇,带着两万大军,将云台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切断傅中宵的所有补给通道,誓要将他逼降。
两位总长全局观显然比身为一州之主的张司令要强得多。虽不敢做主答应匪首条件,却清楚洋人在大统帅心中的分量。若洋人质有个好歹,直接影响到列强与大统帅之间的关系。急得头顶冒烟,生怕张司令紧逼之下,匪徒狗急跳墙,拿人质出气。
与二位总长立场一致的,还有紧急赶到奚邑协助营救的南方临时执政府代表团。自从被释放的人质中传出革命党人受到绑匪优待的消息,南方执政府便被舆论默认做了幕后黑手。要洗清嫌疑,便只有努力救出人质。此外,因铁路公司总部设在申城之便,执政府代表团对洋人质的身份信息知道得最早也最全,其中包括米旗国派往海津租界的一位军官,一位领事馆的新任外交官,以及米旗国驻远东军一位高级军官的未婚妻。若这些人真出了事,恐怕就不是南方北方的问题了,而是整个华夏很可能要面临列强的新一轮军事打击。被掳人质中的夏人,虽不乏身份贵重者,相比之下反而显得不那么起眼了。
不止华夏当权者内部声音不统一,便是列强各领事馆的意见也不一致。有的急于救人,愿意暂且妥协;有的却相当强硬,生怕当年仇洋灭洋的白莲红灯余孽死灰复燃,非得早早剿灭了才能放心。
如此这般,导致各方迟迟难以协调一致,反倒将云台山上的绑匪们给晾着了。
第7章 毫端尺素遥
六月初六,晚餐时安裕容在匪兵中瞥见了匪首傅中宵和师爷的身影。因之前偷看女人洗澡的曹队长曾宣称师爷是自己堂叔,安裕容猜测师爷也许姓曹。抬目四望,恰好阿克曼、约翰逊与尚先生几人也正以目光互相示意,显是均有所猜测。不等他们找机会暗中沟通,安裕容便被四当家叫了出去。
“当家的找我什么事?”许多天连载故事读下来,虽然安裕容暗暗恼恨对方心如磐石,冷酷无情,不肯因关系拉近透露消息,但打起交道来,终归熟稔自在许多。
四当家对待他确实也不再似最初凶狠冷漠,只淡淡道:“司令找你说话。”
来到偏殿一间空房,里头坐着的,正是匪首傅中宵,身后立着两个护卫,师爷却不知在何处。见到安裕容,傅中宵不等他招呼,先哈哈一笑,一派爽朗道:“许多日子不见了,安先生在敝处做客,多有怠慢,还请多多包涵。”
作为晚饭的杂粮野菜糊稀得可怜,喝下去差不多直接进了膀胱。安裕容觉着肚子里简直晃得咣当作响,弯腰拱手:“司令客气,给司令问安。不知司令召在下前来,有何吩咐?”
“安兄弟果然是爽快人,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安兄弟精通西语,人才难得,我这里想请安兄弟帮个小忙。”
这般说来,无非是要自己替他给洋人传话。等了这么久,总算是有动静了。安裕容定定神,不让自己露出急切表情:“但凭司令吩咐。能为司令效劳,是安某人的荣幸。”
那傅中宵又笑了:“就知道找安兄弟准没错。劳烦安兄弟给你那洋老板说说,叫他替所有洋人写封信,告诉外头那些关心他们的人,人质在仙台山上住得十分安稳,我傅某人可丝毫没有亏待他们。只不过么,这么多张嘴白吃白住,再厚的家底也扛不住。日子拖久了,难免供给不上,再有个水土不服、思乡成疾之类,还能不能如今日这般活蹦乱跳,可就保不准了。写好了,叫洋人们挨个都签上名,再劳烦安兄弟给译成夏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