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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两个真不是执法处派来的卧底,也绝没有无意中泄漏我等行踪?”尚古之靠在头等舱会客室华贵的西式沙发上,向张串儿、刘大二人发问。
“老爷,你相信我们!我们两个是真心实意要投奔革命哪!”张串儿、刘大原本被尚古之叫起来说话,这时又“扑通”一声跪下了。张串儿急得直捶胸口,“老爷、不、先生,白日里在码头上,我姓张的可是豁出性命掩护了您一回,要不是颜兄弟厉害,这条命可能当场就交代了。革命还没开始干,先就为革命送了命,不是,为革命牺、牺牲,您老不能,不能连个清白名分都不给我……”越说越委屈,五大三粗一条汉子,眼眶儿都红了。
刘大嘴没他利索,只知道一个劲儿重复:“您信我们,您不信我们,问问颜兄弟去,他铁定信我们!”
尚古之起身,挨个把两人扶起来:“刘兄弟说得是,幼卿既肯相信你们,向我引荐了二位,二位自然是信义之士。更别说张兄弟还救了尚某的命,尚某心中只有感激的份。二位真心向往革命,尚某岂敢辜负,到了申城,必有安排,但请放心便是。烦请两位兄弟再仔细回忆回忆,那姓李的执法处暗探,当初在奚邑究竟有何表现。我们也好参详参详,他为何能单枪匹马,径直追到蓬莱港来。”
张、刘二人搜肠刮肚,把执法处几人抵达奚邑之后所见所闻、道听途说,凡是能想起来的,都给说了一遍不止。
尚古之与安裕容对望一眼,后者开口道:“据幼卿提及,此人急功近利,行事狠辣。结合二位大哥所言,他与随行同僚似乎并不和睦,看似为首,实则不乏牵制。或者,这正是为何他独自一人单枪匹马跟踪咱们的缘由。”若非如此,凭此人能耐,还真有可能在临上船前成功截杀了尚古之。
尚古之微愣片刻,擦一把额头虚汗:“无论如何,多亏了幼卿机警非常,武艺高超。”
见张、刘二人实在想不起更多消息,尚古之亲自将之送到门外,又叮嘱一番船上起居事宜。张串儿期期艾艾问:“我们能每日里过来,过来和先生说说话不?底下住的也尽是些洋人,老大不自在……”
自从南北通了火车,船舶渐渐多用于行商货运,而索罗公司的洋轮,自是西洋商人首选,哪怕普通舱亦票价不菲,乘客多为洋人。
尚古之笑了:“这一趟航行,短则五七日,长则八九日。我午后一般无事,二位若不嫌无聊,尽可过来坐坐。”
张、刘二人走远,尚古之回头,见安裕容面上带了笑意,向自己道:“依我看,此二人确是真心投奔革命党。恭喜先生再添股肱。”
尚古之也笑:“革命前路艰辛,唯有广结同道,方能众志成城。”心知颜幼卿伤势不重,故而他有心情与自己说笑,叹道,“多谢你吉言,可惜了‘再添股肱’四字,奈何你与幼卿……”说到这,却又摆摆手,“是我贪心不足了,你别放在心上。”
安裕容道:“先生莫非想要食言,不肯招待我二人江南一游了么?”
尚古之喜出望外,哈哈乐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我只怕经了这么些糟心事,别说上门做客,你要对我避之不及了。”
“咱们这一路顺利到此,幼卿太过辛苦,总得让他喘口气。况且如今正是酷暑时节,并非去岭南的好时候。先生既言有旧宅余资,安某便不客气了,做主带幼卿上门叨扰叨扰。”
尚古之道:“好说好说,欢迎欢迎。尚某在申城附近郊县有别庄一所,规模不大,胜在景致清幽,莲池花圃、小桥流水俱全,最适合避暑休养。”
两人闲聊几句,尚古之随同安裕容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颜幼卿,自回舱室歇息。
安裕容以照顾病患为由,硬是叫乘务员搬来一张长沙发,安置在颜幼卿床位旁边。此时再没有第三个人,他缓缓坐倒在沙发上,将颜幼卿缠了纱布的左手捧在掌中。浓烈的后怕情绪自心底涌出,恍似抽走了浑身力气,低垂下肩背,把额头抵在床沿上。床上之人呼吸清浅,睡意深沉,经历了长久的奔波与险恶之后,终于暂得放松。
安裕容把颜幼卿的手轻轻放进薄毯下。海上比之陆地凉爽许多,本是最为舒适时候。然而颜幼卿失血状况远比预料严重,创面虽不长却颇深,睡着之后,多半要畏寒怕冷。
习武之人,深知自保之道,原本该当攥拳止血,但他急切间抢拎了一只行李箱,竭力奔跑上船,血液顺着把手下淌,浸透了箱子表面的细藤条。藤条吸血,一路竟没有滴洒得到处都是。直至包扎完毕,安裕容回身整理收拾,才看见地下积了一滩鲜红,晃得心慌腿软。只恨自己怎么就没提前发觉,叫他丢掉那箱害人的行李。好在船上药物齐全,随行西医技术也不错,再三保证并无大碍,安裕容方安心同尚古之一道,与张、刘二人说话。
安裕容直起身,这么大的动静,依照幼卿的警觉性,早该惊醒,此刻却毫无反应。大抵因为太过疲惫,且心无顾虑,才能睡得这般踏实。长吁了一口气,侧躺在沙发上,把自己一只胳膊塞进薄毯,紧贴皮肉搂住对方腰身。如此万一高烧发热,当即便能察觉。这点伤势,于伤者本人看来,堪称不值一提,若非被自己一顿数落,他还想跟随一道,从张、刘二人嘴里再多问出些消息。安裕容扯开嘴角,冲自己笑了笑。这一路凶险迭出,比起两人各自曾经亲历过的生死危机,其实算不上什么。然而……这样就在身边,就在眼前,就在心上,实在是……寸寸断人肠,无计相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