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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柏宸的失意来自对现实的失望,但归根究底,还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摄影水平有所下降。成绩是能够衡量它的标准,阮柏宸甚至为了拿奖而努力迎合大赛评委们的审美喜好,去拍自己不擅长的东西,这样的作品是没有“信念感”的。
可他眼下对此仍未反省,只一味地沉浸在无缘比赛的痛苦里,烟不停地抽,苦闷、难受、沮丧,诸多负面情绪拧巴成一团,严严实实地堵塞在心口。
又得等到明年了,他想:我还有勇气耗下去吗?
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生活糟糕透顶,精神支撑也几近崩塌。时间不等人,他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它们流失,被自己浪费,每一天的“付出”都变得毫无意义。
后颈枕在椅背上,阮柏宸颓靡地仰视天花板,感觉自己就像一块泛潮的墙皮,随时都有可能掉落和砸碎。
他太不甘心了,于是掐熄烟头滑开手机,拨给一位在圈内认识的老朋友。
线路接通,对方的声音懒洋洋地传入耳畔:“真难得啊,阮大摄影师百忙之中竟然会给我打电话。”
毕竟两三年没见面,阮柏宸的语气里带着陌生与疏离,他生涩地开口:“好久没联系了,潘宇。”
曾经一起跋山涉水、昼夜颠倒、无惧风雨,只为拍到一张足够罕见、惊艳的风景照片,逢年过节两人会和同好们徒步旅行,用相机记录人文,因此阮柏宸极其看重潘宇这个兄弟。
但似乎是必然,对摄影的执念,久而久之令他们的心气水涨船高,私下里不免暗中竞争较量,再契合的伙伴,也终究难逃分道扬镳的命运。
这是人性规律,无可非议。
“让我猜猜你是因为什么突然想起我了。”潘宇玩味地说。没用几秒,他“哦”地笑了,“‘星秀摄影大赛’今天公布入围复赛的人员名单,对吧?”
阮柏宸没回应,打火机转动在指间。
听筒对面传来点烟的动静,空白片刻,潘宇道:“老弟,有话直说吧。”
“我记得,你前年成为了宾州摄影协会的一员。”阮柏宸学不来拐弯抹角、阿谀奉承,他单刀直入道,“这次大赛的评委有你吗?”
昔日的挚友如今身份悬殊,潘宇如实作答:“有。”
阮柏宸继续问:“我的作品,你感觉怎么样?”
“实话讲。”潘宇深吸口烟,“你拍的这张《无白》真心不错,借‘小偷从装瞎的乞丐碗里顺走五十块钱’这一幕景,反映出‘生存在社会最底层的可怜之人并不无辜’,我是相当佩服的。”
阮柏宸烦躁地揉捏眉心:“那你给‘过’了吗?”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已经让阮柏宸心中有了明确的答案,潘宇不知是在吐烟还是叹气,语声沉闷地说:“我虽是评委,但决定权可不在我手上。”
他没给阮柏宸细想这句话的时间,只道:“柏宸,如今的各项比赛不仅仅要看实力,除了‘天时地利’,更多地是得去‘创造人和’你懂我意思吗?”
眉目间的痕迹深刻凝重,阮柏宸迟滞地回答:“不太懂,如果你肯为我指条明路,我一定认真考虑。”
“行。”潘宇痛快地说,“把你摄影店地址发我,下午咱俩见个面。”
挂断电话,阮柏宸将手机扔向桌面,关掉邮件,从脚边的纸箱中取出一罐啤酒,一饮而尽。捏扁易拉罐,投掷桌旁的垃圾桶里,店门被推开,慕伊诺抱着新买的图书走进来,先是打了个喷嚏,再猛地呛咳两下。
阮柏宸起身打开窗户,抱歉道:“不好意思,刚才抽了几根烟。”
嗓音沙哑得厉害,慕伊诺僵着脸坐进阮柏宸为他准备的座椅里,抬眸,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墙上的几幅人物风景照。他仔细地欣赏,从左到右,尽管这些作品与这家穷酸的小店实在不搭,但慕伊诺还是对照片中呈现的色彩、构图的层次、体现的主题过目不忘。
他觉得很好看,也很喜欢。
放下书本,不动声色瞄一眼鼠标旁边的烟灰缸,里面的烟头堆成了小山包,慕伊诺不高兴地收回视线,说:“吸烟危害健康。”
阮柏宸随口接话:“没所谓,早死早超生。”
敏锐地察觉出男人的不对劲,目光在对方脸上游走一圈,慕伊诺皱眉,阮柏宸的神情不如早晨那么闲适放松,明显是遇到了什么事。
双手交叉背在脑后,阮柏宸觑着慕伊诺的书,目测大概跟新华字典差不多厚。深绿色的封皮上规规矩矩地印着英文书名,他只眼熟其中的一个单词,“Eics”,经济学。
慕伊诺摊开目录,阮柏宸往他手边搁一瓶矿泉水,即使关着门,店外车水马龙的声响依旧容易扰人耳根。静待半晌,阮柏宸好心道:“想看书就回家吧,在这里又吵又有烟味儿,不利于学习。”
慕伊诺眼不离书,他翻动一页:“我讨厌一个人待着。”
阮柏宸说:“我做工作可能会影响到你。”
“不会。”慕伊诺斩钉截铁道。他的态度坚决,“我定性很强,你干扰不了我的。”
通过简短的交流,慕伊诺更加确定,阮柏宸心情不好,所以他绝对不能放任对方独处,万一抽更多的烟,喝更多的酒,真成了“早死早超生”,都没人给他收尸。
相安无事地共处三小时,慕伊诺边念书边分出一线心思观察阮柏宸的状态。整整一上午,没有一位客人踏足这间小店,阮柏宸一直在以二倍速观看毫无营养的电影,不焦虑也不着急,默许生意就这么持续冷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