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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恨他无心无情,前世甚至得不到他的一个眼神、一片衣角,却不知道他为你舍弃了多少,你在天狱受苦,他化身狱卒护你,你闯下大祸,他用修为和神位保你。结果让你修成鬼道,又来害人无数。”崔珏的眼神越来越犀利,口吻也尖锐起来,“江取怜,你值得吗?”
兰吹寒的头颅不堪重负地低垂着,眼神中流泻着难言的哀伤。当初他以为投入饿鬼道,总好过地狱道和畜生道,那已经是下下选中的上上策,却没想到那个恣意张扬、意气风发的红发少年,变成了如今这个暴戾阴邪的鬼王。
当初的阿云虽然行事乖张,但心念仍是向善,即便闯下大祸,却并非蓄意为之。可如今的江取怜,一颗心已经在仇恨和嗜血的毒液中浸泡了几百年,视生灵若蝼蚁,随意践踏,视冥府为天神的犬马,处心积虑要颠覆一切,他疯魔,他癫狂,他凶残,他十恶不赦,他是一个真正的鬼,他是万鬼王之王。
正因为见过阿云那任性却单纯的模样,兰吹寒才为眼前的江取怜痛心不已,若他知道他当初的选择,会让那个阿修罗少年变成鬼王,会给人鬼两界带来这样的灾祸,他情愿亲手将其魂魄打碎,一了百了。
可如今大错已经铸成,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江取怜缓过神来,用仅剩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兰吹寒,他匍匐在地,吃力地摇着头:“不可能。”那赤红的眼眸在崔珏和兰吹寒之间逡巡,“他何曾正眼看过我一次?他会为了我舍弃修为和神位?哈哈哈荒谬!”
“你不信,翻开金箧玉策,一看便知。”崔珏沉声道,“你连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你活在自怨自艾的幻想里,害怕真相会让你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毫无意义,害人害己!”
“闭嘴!”江取怜恶狠狠地瞪着崔珏,“你不过是天宫的走狗。你没有做过阿修罗,你也没有做过饿鬼,你生为人杰,死为鬼仙,所有人都尊重你,你根本不会明白我经历过什么。”
“我不必明白,那是你自己的命,可你连自己的命,都不敢去看看全貌吗?”
江取怜手握成拳,眼神几次闪动,终于与兰吹寒的相撞,他扭曲的五官写满了内心的挣扎,眼中流泻出的除了恨,还有惊慌无措,好像在询问,又好像在逃避。
兰吹寒轻声说:“阿云,把生死簿和玉策,还给崔府君吧,你看或不看,都已经不重要,但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江取怜沉默良久,用微弱蚊呐的声音问道,“是真的吗?”
“……”
“他说的,是真的吗?”江取怜死死盯着兰吹寒的眼睛,那双眼睛坚毅中又带着难以形容的温柔,他第一眼在赤帝城看到还是少年的兰吹寒,不仅仅是回想起了兰江的容貌,更是回想了这双漂亮的眼睛,只是他们透露出的情绪有天壤之别。他几乎没有迟疑,就想要靠近,想要亲密,想要据为己有,所有他从兰江那里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他认为兰吹寒能给他。兰吹寒也确实给了他,但却太晚了,他已经变成了鬼,无可救赎。
兰吹寒抿了抿唇,小声说:“我有看到你,有记住你的名字。”这一世他是个风流多情的贵公子,逢场作戏的好话他张口就能来,此时面对江取怜的询问,他明明该用一副巧舌说出更动听的话,但他却说不出口,兰江记忆的回归并非让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只是两方记忆融合后,他确实不再只是兰吹寒了,在面对江取怜时,他只能克制又认真地说出这样的话,这几乎就是兰江能够给予的最真诚的回应。
江取怜的心锥刺般地剧痛,眼前渐渐模糊了:“那个狱卒,真的是你?”
“嗯。”
“你真的……真的为了我……”江取怜的声音渐渐哽咽,“我不信,你明明说过‘与我何干’,你明明对我无动于衷!”
兰吹寒黯然道:“我放弃修为和神位,成为凡人,便能重新得到身为凡人的七情六欲,我想,倘若有一天,倘若我们缘分未尽,还能在来世重逢,我就可以……回应你。”
江取怜倒吸一口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你当真这么蠢吗?若你愿意化身狱卒来助我,若你愿意为我放弃神位,便已经是‘回应’,我前世所图,也不过是离你近一点,哪怕你表露出半点,半点对我的在意,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
兰吹寒缓缓伸出手,抚上江取怜的面颊,柔声道:“阿云,对不起。只是,前世的兰江,他连道歉都做不到,其实他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可他做不到。”
江取怜的泪水不住滑落,却又发出了悲切的笑声:“可笑,为什么现在要让我知道这些?为什么你要救我,为什么不干脆让我下地狱、让我做牲畜,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想做饿鬼!”
“我想让你有一次重来的机会,若沦落地狱道或畜生道,就什么都没有了。”
“重来的机会,哈哈哈哈。”江取怜又哭又笑,“你可知道我吃过什么?我什么都吃。出生时,村里人发现一个饿鬼降生了,要将我杀死在襁褓中,我娘不舍得,带我跑了,我们东躲西藏,相依为命,可当我实在找不到吃的,饥饿难忍时,我吃了她,我吃了我娘,我吃过我的同伴,我忠心的下属,还有深涧密林中一堆腐骨烂肉的厉鬼,这就是饿鬼!我不能重来,我要怎么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