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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冰宅在家,天天翻着比砖块还厚的史学著作,偶尔展露一下厨艺,毫无负罪感地躺平。
衬得勤勤恳恳的公主殿下进步飞快——学会了现代拼音,手机用得越来越娴熟,社会新闻看得越来越频繁,和画室里的人也经常能聊上三五句话。
两人偶尔去楼下散散步,爬爬梧凰山,黎明月学会拍照后总对着外面的景色拍个不停,回到家就一张张挑选,把拍到的山鸟鱼虫当作绘画素材。
出伏那天,黎明月回来时告诉沈砚冰,柳郁老师建议她去京城美院进修,不要浪费天赋。
说完,她也觉得实现难度有点大,补充:“我觉得在这就已经很好了。”
沈砚冰没有立马点头,沉思片刻后回答:“以后再说吧。”
——她当然知道京城美院才是最适合黎明月才华的地方,但怎么去、去了怎么办都是大问题,何况黎明月不同于常人,她最要紧的还是学习现代常识,融入社会。
家里的线稿越来越多,书法的国画的,几乎每天都要扔掉一篓,沈砚冰时常过来观摩,以她的水平已经不太能看出公主殿下的问题,只能对着揉成团的半成品叹息。
“你为什么不练字了?”吃饭的时候,黎明月问她——沈砚冰偶尔也会写字,下笔姿态一看就受过极好的培养,但功底却败得所剩无几。
原因其实很简单,也没有什么黎明月偷偷猜测的苦衷,沈砚冰随意回答:“不够热爱而已。”
“再加上高中太忙,慢慢就搁置了。”
黎明月垂头吃饭,几秒后抬头:“没关系,我知道现代的出路很多。”
她已经慢慢能理解并接受——对这个时代,一手毛笔字并没有那么重要。
在最早意识到时,她对此还颇有微词,但随着其他学科的学习深入,也渐渐放下了疙瘩。
处暑后开学在即,沈砚冰倒是不慌不忙,每天依旧那样过着,郑曼女士和沈同州先生偶尔关照问候她几句,一提到学术工作就被极尽敷衍。
“现在挺好的。”沈砚冰敲字发过去,她的新论文已经通过二审,见刊的几率很高。
她把这事说了说,得到了两位的一致赞许。
但她没说的是,这个领域内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用等到发表,她的名字现在就已经传遍文学院圈子了。
——年轻气盛,不懂规矩,急功近利。
以前发表攒下的人脉这一刻都默契地疏远了她。
沈砚冰早就无所谓,从她本科开始接触学术这个圈子起,就充满了失望。
她想起入学时,历史学的教授笑着问班上,有谁是真的把历史填了第一志愿的,沈砚冰自然又自得地举高右手——和她同档分数的大多去了经济法律,她却守着这个简单的理想。
因此,转到文学院,可以说是她人生下过最纠结的决定。
那时的她只想着摆脱阴霾,后来才知道哪里都一样。
郑曼女士总说是她心思不够澄明专注,不肯承认如今的时代早已不是他们当初的学术黄金时代。
——这对大多数文科学子而言是现实,但沈砚冰其实无需在意这些。
郑曼的名声在前,作为女儿的她只要不太过离谱,不少历史期刊的编辑都会给几分薄面——沈砚冰最厌的就是这层面子。
郑曼的德望有口皆碑,她自然不屑为家人争取什么,但到了她这个地步,很多东西本就不需开口说什么。
那是沈砚冰最怀疑自己的时光——她分不清那些褒奖到底是给她还是她背后的母亲。
也是那时,她一篇花费巨大心血的“历史真实”论述文章被业内核心刊物拒稿,并被尖刻的评价为“毫无价值”。
大四,她不顾所有人反对,毅然保研去了再不相关的现代文学。
——这是她对曾经热爱的叛逃。
黎明月曾认真地和她说过:“你是很厉害的人。”
周围所有接触过她的人,包括从前的沈砚冰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现在她已经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平凡。
沈砚冰坐在茶几前,看着邮箱,神色寡淡。
她挑战了权威,在文学界提出了她六年前的核心观点——尽管支持者寥寥。
但她并不认为失败,也不后悔。
这些年她刻意回避着历史相关研究的讨论,却还是不自觉写起历史人物小传,黎明月从天而降,尽管她一直抑制着探索挖掘的念头,但心中还是忍不住还原起那个遥远的时代。
真正的热爱如一束火焰,哪怕被湮没,只需星点火花,也能不声不响地重燃起来。
黎明月回来时,看到的是一直在笑的沈砚冰。
客厅电视里在放一部黑色幽默电影。
黎明月换完鞋,脱了防晒外套,坐在了她身旁。
她问:“你不开心吗?”
沈砚冰笑容微敛,靠近茶几桌面,单手托腮看她。
黎明月换了个话题,“柳老师说要请我给学生们上书法课。”
“噢?她提的?”沈砚冰对公主殿下的水平自然没怀疑,只是觉得大材小用,耽误她的时间。
黎明月叉起一颗桌上的草莓:“是盼盼提的,然后大家都同意。”
盼盼就是柳郁的青春期女儿柳盼友。
“这个大家们不包括柳郁老师吧?”沈砚冰轻笑,黎明月不好意思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