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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珍小姐,我希望你能知道,是我,买了你的剧本。”鞮红字字落地有声。
“这点没错。”景珍微偏了偏头,眼角余光扫到树根茶几上用文件夹保存的授权合同,“但我的角色就是我的孩子,他们不论在这一场金钱的交易中归判于谁,都依然烙着我的名字。一个母亲,有义务帮他们选好合适的肉|身。”
还肉身……鞮红默默打了个寒战,越说越玄乎。
“那你想怎么选肉|身——不是,选演员?”鞮红舔舔被咬到的口腔内壁,默默咽下淡淡血腥,“你提要求。”
对方已然退步,再步步紧逼未免不太合适,秉持中庸之道的编剧表示想要使用指定的演员倒不是不可以。
其实大约也能理解景珍的心情,现在很多编剧出于各种原因,不得不松手让他人来打扮自己的孩子。既然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被毁成歪瓜裂枣,又何必浪费自己伏案耗干的一月心血。毕竟鞮红也明白,渝辞这个名字景珍,就连几个月前的自己都没太注意过,她对于景珍这种享有盛名的编剧来说,跟街上随便拉来一个路人没两样。
那日提出的人物设定鞮红自己也清楚,说矛盾都是客气的,比那种拍广告时既要明媚又要带一点小颓废,整体深沉幽怨但依然天真率然这种呕血的要求还要过分。编写这样的人物,光是设定,捋清晰其中性格逻辑怕是都要花上大半月的时间,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这样出来的作品,如果被一个完全听都没听说过的人胡乱糟蹋了去,是个人都没法接受。
想明白情由,对方也松了口,鞮红也不欲继续死磕。她俯下身,仿长信宫灯的铜座落在一旁,不甚明亮的灯光在她脸上映出一片阴影,让人产生一种仿佛现在不是在谈论角色问题,而是在密谋什么大逆不道的计划。
“那你想怎样?”
景珍长眉微挑,灯下明艳不可方物。
“让我来验。”
***
“好,过了。”
“两位老师辛苦了,咱们准备换场地。”
渝辞瘫在床上没有立刻起来,刚才最后一个镜头是在暗室里捕捉她眼角流下泪的特写。
合作的男演员已经在一旁扣好上衣,这时走到床边把渝辞扶起来,“刚刚没有磕到吧?”
渝辞还有些恍惚,等脸上被化妆师补上微凉粉底液,才慢慢适应过来,“没有,谢谢。”
“没、没有。刚才吵得比较激烈,我一进入状态就不太能注意到边边角角的地方。”饰演村长儿子的男演员性格有些内向,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有些不太好意思。而渝辞则还他一个安然的笑容。
这场戏分为两段,前半段是赵大花找村长儿子去拼命。赵大花虽然是傻的,弟弟死后也一直有些懵懵的,但是亲人嘛,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再傻也感觉到了那种拳拳凿在心上的钝痛。
渝辞把赵大花失去弟弟后的那种细节拿捏的很到位,她甚至没怎么哭,只是傻不愣登地抄起屋外锄地的锄头往村长家冲的那段,就惹哭了在场不少工作人员。
她闯入村长家院子的时候,门扉虚掩着,杀死他弟弟的恶棍正在屋里惬意的喝小酒。天生失智的姐姐也能感觉到从脚底窜起的怒焰,二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后半段便是整部剧里最虐心的剧情之一,她被打到右腿骨折,一根手指被砍断,半边脸肿到妈都不认识,最后被盛怒难遣的村长儿子玷|污|了|身|子。
当然为了能过审,这一段是含蓄到不能再含蓄,俩人几乎都没有什么实体接触,这样渝辞难得好受许多。
但是渝辞为了能让自己更加融入赵大花的角色,使用了沉浸体验的方式来演。
这是她第一次演到这样的剧情,也是第一次在使用这样耗元气的方式时遇到这样的剧情。
能秒进秒出的有,但不是此刻的渝辞。
导演为了保持这个状态,本欲收工的想法抛掷一边,连忙下决定再把接下去的剧情演了。
如果说前面整段都是铺垫,那么接下来的剧情就是这首压抑了半日的曲子中最后才出现的高|潮。人逝去的一瞬间,其实很多反映都是钝的。真正能让那抹巨大悲伤铺天盖地晕染开的,是尚留于世的亲人的反应。
如果再雪上加霜,痛上加痛,痛何如哉!
赵大花忍着骨折的巨疼生生捱回了家,拄着的拐杖一松,歪倒在自己的床上。众人预想的,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嚎哭并没有出现,赵大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喝水,擦脸,铺床。
此时已是深夜,赵家父母一夜白头,哭到泪干了,瘫坐在赵大|草的灵前。赵二花赵三花守完前半夜正在房中休息,只有守灵的赵小花察觉到姐姐的异样,来到姐姐的房中。
她将双眼木然凝望窗外的姐姐抱入怀中,轻柔地拍着。
赵大花僵硬了一夜的背脊一松,回过神来了似的,突然“哇————”的一声,在妹妹怀里,杀猪一样哭了出来。
“他说他会保护我的,呜呜呜呜他说过的……”赵大花一边哭出猪叫,一边字字诛心,“可是他在哪……啊啊啊……今天晚上他在哪啊……”
少年幼时拍着胸脯许下的承诺,她一直藏在心底。她或许愚钝,但也知何为骨肉亲情。
这里本来是赵小花的主场,因为主角就是在这里开始一步步走上了复仇的道路,真正脱胎换骨,坚定自己要变强保护家人的信念。她从少年那里接过已然冰冷的誓言,把它扛在肩头。在姐姐耳边一遍又一遍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