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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楚炀,是这铺子的东家,老人家放心,我楚氏做生意最讲信誉,我代伙计向您赔个不是。”
他说着拿出一张票放入她手中:“这船票算是我给老人家的赔礼。”
元衿如获至宝般紧紧握住票纸,郑重向楚炀鞠了一躬,什么也没说,只放下布袋子,拄着拐杖离开了。
她一刻也不停地往站点走着,连步履变得匆忙。
她原想早些去附近的船站,不成想途中又碰到一个多年前的故人—苏颜颜。
敞篷的茶水摊内,苏颜颜久久凝视对面行将就木的老人,仍是难以置信。
“嫂嫂,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这话刚问完,她就想扇自己一个耳刮子,人都成这幅样子了,还问什么好不好?
“颜颜,我不是你的嫂嫂了。”
元衿倒不介意这个问法,只认真更正她的称呼。
“对,你不是嫂嫂了,不是了……”苏颜颜重复着连连点头,脸上咧开一抹笑:
“那我唤你阿衿姐姐好不好?”
元衿点点头:“都可以。”
苏颜颜灌了自己一口水,硬生生止住眼角酸意:
“阿衿姐姐,这些年我和春儿去魔族打探过许多次,听说你逃出来了,我们都特别高兴……”
苏颜颜兀自絮絮叨叨,说起话来也是语无伦次。
她一个人叙说了半日,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却突然话锋一转,小心翼翼道:
“阿衿姐姐,其实师兄他……回来了,疯了似的一直在找你。”
元衿仍然点点头:“嗯。”
苏颜颜再次灌了杯水,径直说出心里话:
“姐姐,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许多苦,师兄他就是个混账,我只是怕你放不下他,更害怕你想不开伤害自己……”
“我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元衿疑惑。
苏颜颜一愣:“因,因为师兄……”
剩下的话她磕磕巴巴没能说出口,当年嫂嫂对师兄用情至深,大家有目共睹,若换个人亲身经历这一切分离背叛,只怕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嫂嫂若当真永离人世,师兄大概也要真的疯了吧。
对面老人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端起水杯抿了一小口茶,发出的声音缓慢而粗哑:“颜颜,多谢你的关心,但你实在多虑了。”
“我这个人,虽然愚钝,却也懂得亲疏远近,我可以为我所爱之人献出生命,却为何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浪费灵魂?”
不想干的人……
容辞僵硬地抬了抬指尖,下意识红了眼眶。
苏颜颜则张了张嘴,一时竟哑口无言。
老者面色平缓,眼角褶皱横亘,目光悠然飘远:“你知道吗,这么多年过去,我几乎快忘记他的模样了,连名字也迟迟想不起来……”
“前几日我似乎碰见了他,但也不太确定,只是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大概是在哪里见过吧……”
苏颜颜顿时瞠目结舌:“那……姐姐第一眼认出我了么?”
老者和蔼一笑:“我自然不会忘记你,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人这一辈子啊,总要经历很多,但真正能记住的不过少许,有些东西重要,便值得去铭记,有些东西无关紧要,就不必多费心思了。”
她话音刚落,隐在柱子后头的容辞终是没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所幸他设有结界,其他人看不见他,阿衿……更看不见他。
“姐姐,你果真是这样想的么?”苏颜颜声音略微哽咽,眼眶涩得似要落出泪来。
老者缓缓放下茶杯:“颜颜,你大可以去外头瞧瞧,这世上薄情寡义之人何其之多,而我此生所有亦不仅仅只是情爱而已,只不过……”
“不过什么?”苏颜颜忙问。
“只不过若能重来一次,我必定要亲手凌迟江一岑!”
“他趁我重伤之际背叛于我,害我修为尽废,离世百载,若不将其挫骨扬灰,何以解我心头之恨!”
苏颜颜擦了擦眼角,亦是咬牙切齿:“江一岑那畜生的确罪该万死!”
元衿情绪慢慢平复,过了好半晌才握回一旁的拐杖,颤颤巍巍站起身,道:
“好了颜颜,说了这么多,我也该上路了,我想趁自己还清醒的时候,回秦阳看一看,看一看爹娘,还有师父星儿他们……”
苏颜颜突然捂嘴咳嗽了一下,但很快又抬头扬起灿烂的笑:“姐姐,我送你一程吧。”
老者却摇摇头:“不用了颜颜,我想一个人走完这段回乡的路。”
她说完也不待她回答,自个儿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向远方走去。
苍苍鹤发,踽踽独行。
苏颜颜望着那蹒跚背影,濒临崩溃般捂住自己的嘴,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愣是没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怎么办啊,她该怎么告诉嫂嫂,秦阳多年前被江一岑设计孤立围杀,早已成为一片荒芜之地了……
忽而“噗通”一声,后头似有什么东西轰然倒下。
苏颜颜愕然回头,只见地上一抹白影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吐着血,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远去之人,额边青筋似要爆裂开来。
“原来是师兄啊……”苏颜颜边哭边笑,擦掉自己满脸眼泪,声音轻如蝇蚊:
“师兄都看到了吧?这便是你要找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