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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只顾着想着,琢磨着,甚至以眼神剖析那兀自认定的纯净,全然未注意夏允已被她看的着了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是被突来的一桶冰水拯救拯救也好,便连周遭众人亦发现暗涌……
连家长辈有意制造机会与二人,是夜他俩就在连家的后花园默默对坐,一个故作望着月亮,一个故作品尝美酒。
——少男少女之间的一切美好、单纯,全无杂质,郎情妾意亦顺理成章。
趁着在北方驻留的日子,夏允往连家跑的愈发勤了,连上瑾亦愈发像个闺秀老老实实坐等家中:好事近了——连家张北皆如此看。
连家财力雄厚,独缺个军中行走之人,连上峰还年幼,又是这代唯一的男丁,长辈自然舍不得他奔赴前线,然而连家扩充做大的野心又岂会放弃。觅个有能有才的少年,以财势培养逐渐登上庙堂——他连家早被钱财撑大的胃口,也只有涉足于政治、军事才可满足了。
然而夏允有着执拗,有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原则,虽不懂这其中的摆布,却也没作成连家的乘龙快婿。
连家老爷子发了话,若夏允肯留在北方,别说婚配、财富,日后定是无可限量。这暗示明显昭著,在这一分钱逼死英雄汉的年头,谁能抗拒?但凡谋个仕途者,便该明白此等捷径如荒漠中的一汪甘泉,可遇不可求,但夏允执意随军再立下几个军功,以期匹配连上瑾,届时门当户对也好昭告天下。
连家长辈只暗道此人极迂腐,即便真入赘也未必是好事。
连上瑾嘴上说着不介意,心里却是佩服的,顿觉夏允与旁人看重权势的纨绔子弟不同,便站在夏允一边连连帮腔。
连家长辈一边感叹无缘,一边无可奈何的暂时允了,实则心里清楚这夏允并不适合连家,可连上瑾那时只凭着一股韧劲,固执己见,全以为这便是大丈夫,却不知尚有一种人能屈能伸,可称识时务者。
两年过后,本相约弱冠之年前来花轿迎娶的夏允终究未到,听人传他是作了虎啸营副将,那景门的二小姐甚为中意,因一段湖心英雄救美而传了佳话。这番谣传出自连家长辈的口,连上瑾起先不信,然又苦等数月,便连个书信的角都没见着,渐渐的也心冷放弃了。
夏允弱冠之年,恰是献元十三年,多事之秋。前丞相奉素单无故失踪,联合蛮奴意图颠覆奚朝安宁,虎啸营奉命讨伐,夏允既为副将,又为开路先锋,心里惦念立下此功便可风光迎娶心上女子,纵使不甚身负重伤亦命人不得耽误将他抬到北方连家。
然而,却只见红绸高挂,满地细碎炮竹纸,气息中仍慢慢洋溢着火药味——连上瑾终嫁了来北方数日的五皇子奚云腾。
夏允为人有些迂腐,甚重视门第之别,伦理舆论,一心默默忍受再无登门打搅,连上瑾自是不知他曾重伤上门。
而奚云腾则恰恰相反,自小受宫中尔虞我诈的熏陶,深谙权势你争我夺的要领,不甘被就此敢出京师独守北方,幸得连上瑾伤心垂泪之日,令其趁虚而入,可谓天意。
连上瑾为人想得开,起码懂得向前看的道理,不过几个月就收了心思跟奚云腾过上甜蜜日子,更欣慰于奚云腾无娶外室的念头,一心对她,亦逐渐放了感情,先后生了二子,这一家可算妻贤气顺。
可得到的越多,失去时越为痛苦,就似恶狗望见最爱的肉羹,一口咬下嗷嗷痛快,二口咬下心满意足,三口咬下便一并咽下被肉羹热气所融化的事先绑在牙上的毒药——更何况这下毒者还是亲人。
第二十七章
蓝衣人夏允一路扛着连上瑾跟上谈辛之回营,虽是扛着可怜香惜玉的精神却在的,颠簸荡荡,连上瑾未感到半点不适,除了险些被人施暴的那点伤,亦还未曾从惊见夏允的恍惚中醒来。
待至军营中被安置妥当,连上瑾才有心思考虑眼下情势。
那灰衣男人,高壮伟岸,一身自负,且夏允对他惟命是从,合该便是承奚王。
连上瑾一面回忆方才所见虎啸营雄师列阵的震撼,一面思妥下步路如何铺放……
而夏允得了谈辛之几句吩咐,心焦火燎的回了帐内,便见到心上的姑娘满目沧桑尘土,一脸凝重的坐着。
当年,皎洁月高高挂,一院暖色酒香,娉婷少女盈盈望月,玲珑剔透之姿,实打实的晃柔了饮酒偷瞧的少年眼,好一对郎情妾意。然而时至今日,少妇眼中幽寂,面上淡漠,笑的阴冷,处处防备,一反昔日羞怯躲避,灼灼回视而来,又实打实的晃怜惜了俊朗副将的心。
任由翻转往事一幕幕冲入脑仁儿,连上瑾不容自己犹豫,不等夏允说些叙旧伤人心的话,便直入主题:“云腾虽伏法,可我没死,你们一定好奇我如何逃出,又为何流落街头遭人侮辱。”
夏允一怔,欲接口却奈何不知从何说起,只道:“苦了你了。”
“不苦。”连上瑾笑笑,语出讥讽:“北方看似一股势力,实则虎踞龙盘,错综复杂,我若道出内幕势必助虎啸营直击其软肋,而你又可立下大功,风光无限……”可怜我夫,可怜我儿,可恨我既然活下来,福祸便不再由天定!
思及此,那水眸忽闪过一道凌厉的光,口中笑道:“北方归降朝廷,恢复安定,此为大事;但若你尚对我心存愧疚怜惜,我便同你就此拜堂成亲,一生一世不谈北方二字,全当过往是一场梦,但也绝不会将内幕告知。你……是要大义,还是要我,此二者取其一,一旦选定,概不能反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