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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兮曾于脑中描绘过燎城之貌,民生之相,然亦不足亲眼所见之万一。
牌楼高耸,逐一排去横立于城内各要道,实则乃各细分势力的界限;街道繁华,比之京城有过之无不及,酒楼客栈特色迥异,一望门前排场便知来自西、北、东哪方,如此分明壁垒大有就地划分地盘,各自为政,互不干涉的意思;贩夫走卒锦衣在身,且稀奇古玩、珍禽异兽当街竞价,于混乱吵杂中隐现某种秩序,众人虽口无遮拦,谩骂怒吼不乏,但透着一种默契,也可说是畏惧,若仔细观望可看出端倪,原来周边行走无所事事者,皆武艺在身,蓄势待发,这些潜在维护秩序的打手,反而盼望有一两个不懂事的小毛贼来此捣乱,可有个大打出手舒舒筋骨的由头。
车辇于一家颇具西属特色的酒楼前停下,但见门口守着的三两高壮男子,围兽皮,着高领对襟短衫短裆,高靴配弯刀,狰狞之相,满脸横死肉。
凤兮不禁暗自称奇,到从未见过如此开门做生意的,立了几尊门神,不苟言笑,岂不令客人望而却步?然奇怪的是,门庭若市,络绎不绝,众人似视而不见,出入频频。
至此,凤兮才明白为何奚云绶要先为她覆上面纱,因这名曰“西来酒楼”的地头来来往往,竟无一女子,除了她病痛在身,虚弱的靠在奚云绶身边,被他精瘦的手臂搀扶着——两个病秧子携手同往,立在众多彪形大汉中,何其突兀。
更奇的是,突显一做妇人打扮的妖艳女子前来招呼,眼神邪气的透着暧昧,上前瞄了凤兮数眼,转而对奚云绶道:“我的大人,您可来了,奴家数天好等啊,上房备着日日扫夜夜拾,就是不见个暖炕头的!”
这番话本透着调笑,流气横生,然周遭一片静谧,众人默然以待,态度敬畏恭顺,不知是对这妇人,还是对奚云绶。
却听奚云绶淡笑回,还不前面招呼着。就见这妇人扭着腰白了他一眼,啐道“德行”,便率先往拐角楼梯走去。
奚云绶扶着凤兮跟上,西青几人随后,却在刚步上第七阶时忽闻门口一阵吵闹。
“让开!她进得,为何我进不得!”回头一望,一身穿紫衣,生的颇为娇俏的女子正一脸倨傲瞪向凤兮这边,瞧那架势似是来找茬的,看装束言谈,定是家中有些财气,才造就这般娇蛮。
妇人扫了一眼,楼下穿堂处一中等身材的男人立刻放下了二郎腿,“蹭”的蹿下椅子,拽了拽气的边走边问:“哪家的娘们儿!不知道咱这是男人呆的地方?你就不怕被咱整夜折腾!”说罢一阵大笑,猥琐的紧,周遭附议声此起彼伏。
那女子冷哼一声,上挑的眼尾透着鄙夷:“听说这地方没女人说话的分,可柜上是女人,刚才进来的也是个女人,是我看错了,还是你们都眼瞎了!”随手一扬,一块红色绢巾垂落而下。
男人神色立刻严肃许多:“姑奶奶,感情您是来点灯的?这边请……”
这女子所住房间就隔了凤兮三间,门上挂着“烧香”二字。经过那女子房门前,凤兮便揣了一肚子狐疑,进了屋终于忍不住问了,奚云绶喘咳几声,为她蓄满了水,自己也饮上几口才道:“烧香是土话,门上挂着这个就是来做攸关人命的大生意,可能是买人头,也可能是赚人头,总之刀头舔血,但不论何人,柜上收了重金就要好生招待。”
另外,那绢巾为红,等同撂下狠话,告诫旁人这绢巾是迟早要包上个鲜红的人头,意为势在必行。那女子一身劲装,该是收人钱财者,却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买卖,竟要动用西来酒楼一两黄金一宿的上房。
这本是不成文的规矩,若事成,“烧香”改为“佛爷”,事败改为“土地公”,买人头的称“庙神”,被索命的称“榔头”,索命者称“点灯”;然不论事成事败,这桩买卖便只有庙神、点灯可知,柜上收了保护费、安置费,却不得打听一二,即便榔头就是柜上,规矩亦同。
奚云绶细细的讲,话里话外以求镇定,却仍透出一丝紧张。
凤兮沉默的听,面上一派祥和,心底却有种预感令她兴奋,奚云绶该是也以为那紫衣女子索命的榔头便是她吧——且不说那紫衣女子眼神犀利只望她一人,就是话里话外的针对更不言而喻。
奚云绶不觉凤兮有异,只淡淡讲述为何先在此落脚。这西来酒楼来源西属,在燎城内与另三家并称“地头”酒楼,只接待西属来客,不论是逃难的,过路的,在此处皆可暂保平安,但住费昂贵,因人而异。
据闻柜上十四娘看人收钱,看心情收钱,看天气收钱,女人生意不做,瞎子生意不做,畜生生意不做,于这燎城内脾气古怪是出了名的,但没人敢惹。人传她是京师内一大人物的女人,为势力渗透特派来占个地盘,以便南北来往某些见不得人的大买卖能有个谈判的地方。至于什么买卖,无外乎是军备、粮草、人命、军情等,越大的越要命,越大的标价越高。
燎城有个规矩,西属来客住“西来”,要见当地何人也要先递上拜帖,耐心等候,若对方肯见则要依礼而行。
奚云绶一早令西青递了拜帖于流春王,不出一个时辰便有人回话:“子时。”
凤兮欲撑着身子,本想寻个说法一同前去,一来见见流春王,二来探听此人虚实,然总觉牵强不妥,且奚云绶刻意嘱咐她呆在房内,万不得乱跑,以防不测——这房间等同保命符,因付了足够的人头费,即便刺客、杀手也要等榔头出了门再动手,这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