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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条腿微微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仰头看着天上被流云遮蔽住的月华。徐晏想着,他后悔了,他想冲进去告诉她,自己后悔了。
然而他早就错过了她最喜欢他的时候。
夜色笼罩下的长安城,静谧而幽深,然而在有些地方却是分外的热闹和喧嚣。
卢家东南角的院落里灯火通明,繁茂的松柏植栽在两旁,在晚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轻响。
浔阳今日出去同人议事,直到掌灯方才回来。一众仆从都迎了出去,拿手炉的、解外衫的、准备巾帕擦汗的、铜盆净手的,将她团团簇拥起来。
“驸马呢?”褪下最外面的那层衫子后,浔阳才感觉身上松快了些,轻声问着旁边的人。
一个在她房里伺候的婢女答道:“驸马早早就洗漱过,现在正在房里读书呢。”
自从上次她说舅姑年纪大了,单独住在公主府不方便照顾后,便一直搬来了卢府居住。为了让公主住得舒心,卢家特意腾出了东南角好大一块地方。
浔阳微微颔首,天色已经不早了,她便没再在门口耽搁,径直趁着夜色回了房。
“公主回来了?”卧房内,卢驸马正坐在矮榻上看书,见到浔阳从外面推门而入,不由得放下了书,冲着她微微一笑。
卢驸马的相貌生得极好,眉目疏朗、身姿挺拔,当初浔阳就是看中了他这一身皮相,才在那么多世家子弟中选中了他。
现下在这满室的柔和烛火中微微一笑,眉眼仿佛泛着光,愈发显得他清新俊逸,似乎整间屋子里的光都汇集在了他身上。
浔阳凝着他看了一会,微微颔首:“是,你今日可有出去?”
“未曾。”卢驸马答道,“只早上去了趟官署,中午回来就一直待在家里,下午跟六弟他们玩了会陆博。”
卢常远是卢驸马的堂叔,如今他犯了事被斩首,一整房都被流放,卢家不仅将他这一房划了出去,这段日子更是除去必要的事情外,都不怎么敢出门。
浔阳一向最喜欢的就是他听话,她轻声道:“流放出去的几位叔伯和阿兄,我已经派人传了信,让沿途照料一两分。几位出嫁的姐姐妹妹那边,我也让侍从去过他们婆家关照了,谅他们还不敢乱来。至于叔母和几个阿妹,恐怕还要等这阵风头过去了,才能将她们带出来。”
卢驸马微红了眼眶,温声道:“我知道,辛苦你了,你也别太操劳了。”
“他们是驸马的家人,算什么操劳的?”浔阳轻笑了一声,卢常远答应她出去担下所有罪名的条件,就是替他照顾好家人。
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答应了,她自然会做到,狗急了还会跳墙呢,谁知道他是不是给自己留了什么后手。
浔阳陪着驸马说了几句话后正准备去洗漱,却被卢驸马给唤住了:“那个案几上有个小匣子,可是公主命人送回来的?”
经他这么一说,浔阳才注意到案几上放了一个装饰精巧的锦匣,她先时还以为是卢驸马的东西,便没管:“不是我送的,你不知道谁拿来的么?”
“不知道呢,我下午一回来就已经摆在这了。”卢驸马摇了摇头,略有些迟疑地说,“我总觉得这个匣子怪怪的,连屋子里的味道都不大对。”
不是俩人的东西,那是谁送来的?
浔阳向来是个谨慎的人,便叫了个侍从过去将匣子打开。哪料到侍从才将匣子开了个缝隙,惊叫一声后,竟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他摔下去时衣袖不慎扫到了那匣子,竟是将匣子也整个扫落在地。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咕噜咕噜滚了出来,有黑色、有白色、还有红色。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将整个卧房淹没,鼻息间再闻不到别的味道。
卢驸马好奇地抻着脖子去看了眼,更是被吓到失了言语,眼中失去了神采,呆愣愣的坐在那,一动也不敢动。
饶是浔阳胆子再大,骤然间看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也差点把魂都给吓飞了。
稍稍缓了片刻,在侍女的安抚下坐在床沿上后,她随意指了个人:“你去瞧瞧,这是谁的人头。”
侍从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将人头凌乱的发丝剥开了些,待那颗人头的全貌出现在他面前后,他蓦地睁大了眼,倒抽一口凉气:“回公主话,这人头、这人头是……是蔡郢的。”
蔡郢是浔阳公主的近身内侍,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人,既比女子更方便出门,又不是真的男人可以随意带在身边,平常许多事他去替浔阳做的。
浔阳霍的站了起来,颤声问道:“你说是谁的?”
“是蔡郢的。”已经回过一遍的话了,侍从此刻再说一遍时流畅了许多。
浔阳又瘫坐回了刚才的胡床上,喃喃道:“我今日不是让他去处理那件事么,怎么会……怎么会……”
卢驸马已经从刚才的惊吓中略略缓过了神,他是个读书人,从小就是个文弱性子,咋然见到这种东西,被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就要驾鹤西去了。
“公主,这、这是谁送来的啊?”卢驸马拉着浔阳的衣袖,神情呆滞,连声音也不复以往的温柔细润。
“我不知道。”浔阳抱着头,大喘了几口气,呢喃着说了一声。
是谁送来的?谁会将蔡郢的人头送来给她?
京中勋贵们谁不知道蔡郢是她最信任和倚重的人,谁又敢轻易对皇家内侍下手?而且还不单单只是杀了蔡郢,还将他的人头送到了自己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