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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苏清寒的指触靠近双腿上的旧疤时,他眼睑一垂,蒲扇似的长睫就为自己遮盖住了那排山倒海似的喧嚣着的恨意和颤栗。
好不容易熬到苏清寒诊断完他的腿,他脸上属于另外一个人的笑意依旧维持着,只是鬓角额角还有后背全都已经汗湿透了。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只听太子妃娇呼一声,轮椅上的太子便忍不住掙开她的手飞快转动轮子往外头去。
可能速度太快,在轮椅出门槛的木板时突然就倾斜倒了下来,把轮椅上的人给摔了出去。
闵天澈趴在地上漫无边际地痛苦呕吐起来,脸白似纸。
第72章 ···
赵长翎见状, 忙小跑着过去,想要扶他。
“殿下!殿下您可还好??”
她真的没有想过让别人看他的腿和触摸他的腿会是这样的后果。
“殿下,对不起, 我...”
长翎方要致歉道,那个趴伏在地的男子突然朝她唇边伸来一只颤栗的手指,堵了她的话。
“与你无关...是...是我早上吃错东西了。”
说完, 他勉强朝她挤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就又抖动着苍白的唇趴在地上开始干呕。
“苏大夫,殿下他肠胃不舒服,你是大夫, 赶紧过来给殿下瞧瞧啊。”长翎焦急地对着苏清寒的方向道。
苏清寒苦笑了一下。
他是大夫没错,但...这种情志上的疾病,需得高手——比如他早已去世的爹复活才能治了。
趁着太子妃暂时离开去厨房嘱咐人给太子熬粥,苏清寒谨小慎微地走到窗边仰着头靠在木轮椅后背闭起眼睛歇息的太子殿下跟前, 屈膝道:
“太子殿下, 实不相瞒, 草民只是家父一指奇难杂症的医术了得,草民自打来到万顺, 专攻风寒之症较多,至于腿疾, 尤其是您的情况...没有十足的把握,倘若殿下要杀, 可不可以给草民几天的时间安排身后...”
“孤不杀你, 还给你时间的话,这腿有几分医治的希望?给孤说实话饶你不死。”
他话没说完,闵天澈就闭着眼睛沉声道。
苏清寒沉吟片刻后,伸出几根手指, “只有两成希望。”
“好。”闵天澈睁开了眼睛,“孤的废腿被砸碎了骨头,就连太医局的太医都说毫无医治希望了,只有你说有两成希望。”
“希望有两成,总也比没有希望来得要好。孤的腿看过也摸过的大夫,就你一人,孤现在就准许你拿孤的废腿来当试验品。”
他面对苏清寒的时候,是自己原来那副冷沉漠然的神色,他只会对着他的太子妃时,才会突然变成另外一副与自己原先气质相悖的模样。
对此苏清寒也颇是好奇。
“殿下,还有一点就是...给您把脉的时候,草民发现了有些奇怪之处,具体是怎样草民还得回去苦研家父留下的医典才能知道,只是,草民认为您腿疾这件事,五成治腿,五成得治心。”
“草民说实在话一句,依殿下您的表现,这次来治腿也实非您的本意,可以说腿不能行对您造成情志上的影响是远远不及双腿暴露在旁人眼里的,殿下腿上的那些陈旧积伤...”
苏清寒想了想刚才太子威胁他时眼睛的冰冷,把话跳过去道:“依草民所见,殿下应该会为了捍卫心里面的这个不可触及的创伤,而拒绝把双腿的伤暴露的,这样对您情志上的影响,也实非幸事。”
苏清寒这话便是说,闵天澈把自己内心最不可触及的伤痛暴露出来,要比不治腿维持残疾对情绪的影响要大得多,他怎么会选择把它暴露出来任人“观赏”呢?
“草民不敢妄自猜臆殿下曾经遭受过怎样的伤害,只是殿下要治腿的话,首要便是将自己的‘心’打开,不然即便草民的两成可能侥幸成功了,殿下也不可能站得起来。”
闵天澈再次闭了闭眼。
那是他最不愿意触及的伤痛,是那么地让人感到绝望和痛恨,恨到他策划筹谋多时,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去毁灭那里的一切。
万顺有哪个皇子在十岁的时候,不是在宽敞明亮的宫殿跟着太傅习学,被人侍奉着,受万民俸禄?
没有多少个人会像他那样,一出生就被废后选择了用来挑拨贵妃和皇帝感情的牺牲品,明明和弟弟一母同胞,弟弟可以留在母妃温暖的怀抱里,他却被废后抱去扔在马厩里,由母马养大,养得母妃因为废后而同他不亲。
到了五六岁,隐约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孪生的弟弟,和一个眉眼跟自己很像,又美又温柔的母妃。只是...这个母妃只有目光看向弟弟时,才会那样温柔,面对他时,却像在看个陌生人。
他渴望得到的一切,不像孱弱的弟弟,随时可以轻松得到,包括母妃的笑、父皇的眷顾、众人的怜悯和爱护。
他只能在弟弟需要个替身时,在母妃流着泪求他时,毅然答应,然后从此见不得女人的泪。
然后他更是为了得到这些可笑的东西,十岁那年在东昭国受尽非人的侮辱。
那时候不止东昭国那个好龙.阳的楼王,还有枣京十里长街上所有的男人,有满身膻臭的屠夫、满脚泥巴的泥腿子,整日出入烟花地浑身脓疮眼睛浑浊的鸡虫,那一片挤涌着过来观赏的人,全都是嬉笑着的恶鬼。
有些人不曾参与凌辱他的过程,但却抱着戏谑的态度,对他评头论足着,比起恶鬼还要让人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