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页
她推着苏清寒,把他的粥碗挪开,然后又把面碗交回闵天澈手里。
弯眸笑道:“殿下吃面, 缕衣就只做了这么一碗, 是只有殿下才有的。”
闵天澈不敢再多说, 只得忍着心脏的疼痛和胃部的剧烈不适,把那碗并没多少食欲的面咽下去, 咽下没多久之后,他就又全都吐光了。
·
值得欣慰的是, 苏大夫说了让太子妃多抽出时间来留在太子殿下身边,然后傍晚时分长翎就笑眯眯地让人在闵天澈的寝榻旁摆了一张矮榻。
“今夜我躺这了。”她笑道。
闵天澈不动声色地, 脸上的笑意真了几分。
“白天的时候我要去给周大人帮忙, 要照料张娘子,还要照料边民生意的问题,还有账目...许多事情要忙,长翎怕抽不出时间, 晚上反正躺着也是躺着,那不如搬来殿下这儿躺着,也属于遵医嘱了吧?”
闵天澈也不介意,只要她愿意待在他旁边,不管她是因为大夫的话,还是因为把他当成替身,都可以,反正都可以!
天色一暗下来,赵长翎就又疲惫下来了。
闵天澈就坐在距离她不远的床榻看着她。
她的双手交合搁于胸前,粘着长睫的眼睑一抖一抖的,就像随时都要闭盍一样。
这时的殿室内,只有侧面的梨花镂空牖窗和槅扇门透出昏沉泛红的霞光,把室内的铜铸仙鹤鼎、书案上的笔山文房四宝照得红彤彤,是心脏因喜悦而复跳的透亮颜色。
榻前的小茶案搁了一张小灯,把内室照得暖黄一片,也把榻上安恬躺着的姑娘柔亮的头发丝镀上了一层暖金。闵天澈突然觉得,今夜这殿室内有什么充盈起来,这十几年来空寂已久的内心也渐渐盈实起来。
“殿下...”躺在矮榻上的人儿在暖黄中半盍着眼,闲散的语气道:“殿下您做自己,就好。不要去装别人了,好吗?”
闵天澈凛了一凛。
“可是...做自己的话,你不喜欢那样的我。”
长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把泪水泌出来了。
“长翎...长翎嫁给殿下的时候,本就是来给赵月娴当替身的,殿下为什么要把长翎当回事呢?”
这就是赵长翎的烦恼,她本不欲在任何人心中留下痕迹,所以当初得知他心中令有痴慕的人,她才欣然而至。
她求一个暂时栖身的地方,以及为了方便报恩罢了。
“您不是已经知道,长翎是来给他报恩的吗?您这么装下去,只会委屈了自己,何必呢?”她皱着眉,眼睛已经快将闭盍了。
殿外的光线渐渐泯合,一阵夜风将窗扇吹开了一些,风将室内的小烛吹得摇曳个不停,碎光晃荡不已,将息不息。
“孤...就愿意。”靠在榻边的男人大半边身子都拢在了床幔的漆暗中,暗处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地执着和炽烈。
“没用的...”长翎打了个呵欠,用尾指甩掉溢出的泪水,声音又软又轻的,继续忠告他:“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我并不担心死,只是担心活着的时候不能把所欠的情还清。”
“阿爹阿娘欠南部边民的情,我替他们还了,间接也是帮自己还了,至于你,也是因为这是天络哥哥所希望的。我得还他一条命,所以就来还你一双腿。若是腿能交换的话,尽管拿我的去也没关系。但是...感情我是真的还不了。”
“做自己吧...别装别人了,你装得也不像。而且,即便你装得了又如何呢?我活不长的...”
她话至这里,声音已经低了下去,没多久,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她已经沉沉地睡熟了。
室内的小烛也已经被贯窗而入的夜风吹灭了。一室的彤光不再,渐渐沉入哀寂。
闵天澈心脏丝丝缕缕地绞痛,握了握拳头,支撑着身子坐上轮椅,来到她身旁,执拗地把十指穿.插进她的纤指,指指交缠贴合。
好像只要这么握紧了,她就不会离开一般。
“我...”他嗫嚅着,哽咽着,在沉入漆黑的地方,脸庞静静淌着泪。
疯六以前觉得流泪是件丢脸至极的事情,那是懦弱又没有骨气的人才会流泪。所以他小时候在马厩里长大,遭受宫人的嘲笑指点,他不曾哭过。父皇母妃对他不公,把他送去东昭受难,不曾哭过。就连在东昭被一整条十里街上的人折腾,看着街头立着的楼王挑眉指着他,笑他不知好歹时,他也不曾哭过。
可这一刻,他却无力地哭了。
又无力又无能地,却只能一遍又一遍将冒出手汗从她指间滑出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地塞回她的指缝间。
“我愿意...我就是愿意怎么了...”他低泣着,一不小心身体前倾,“啪”地一声就整个身体摔出轮椅,砸在了地上。
但他尽然摔得灰头土脸,依旧挣扎着支起身子,脸上淌着泪淌着血,颤栗着指尖也要把她抓握起来。
他哭到呛咳不已。睡着的人却浑然不知。
一整个夜里他都没有睡,而是匍匐在赵长翎的矮榻之下,压抑着声音低泣。
他望着赵长翎安恬的睡颜,他知道,七色花用完了,新的七色花尚未找到。如若再找不到,赵长翎可能就续命不下去了。
他不能想象,没有了她,他连个装成别人当替身的机会都没有时,会是个怎样的情景。
这世界的黑暗会再度朝他吞噬而来吧?烂在神像后方的淤泥,这次会全然将他淹没,任由他在烂泥地里挣扎着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