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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巷的这处高台土丘原先是要建造观望台,供宫殿的主人夜观星象的,但后来太子殿下嫌大肆修葺漳华台太耗费人力财力,中途被喊停,所以这处就徒留一处高台了。
姒思阙每每心情不佳就会翻上这座墙头吹奏陶埙,她极擅吹埙,每每吹埙之时总能引来一众扫尾子出现或是鸟雀过来盘绕上空,极其能纾解情绪。
而且她喜欢来此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墙头上盘踞了一棵千年老榕,根须虬结,树干大得数人都环抱不过来。
而且粗大的主干中还裂开一树洞,思阙认为,这里头是藏了一个“神灵”。
那年思阙约莫才十岁,来到这齐地第二年,那年她将身上所有值钱的全当了,就为了一个寺人偷偷收藏的一副仿品曹鸿子的骨雕陶绘,和粗制劣质的仿上古玄翦剑。
她自然知道那些都是仿品,但她那被独自留在楚宫的病弱弟弟以前总爱腻在她身旁,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对她说:
“姐,要是我好了以后,就出宫去游览我大楚的秀丽河山,到时候朗儿一定要将曹鸿子的骨雕陶绘全收集了,哦,还有上古的玄翦剑,嗯,还有还有...闻说邻国齐地的斗鸡可好看了,最出名的便是号称战斗佛的竹锦雄鸡...”
她陪着父亲母亲出宫之前,弟弟抱着病身在她后头抱着她的腿,拖着不肯让她走,还说不该让姐姐替他的,他要自己跟随父王母后前往齐地当质。
思朗自小便是她看着长大的,他总是一副瘦弱的身子,三天两头大病一场,如若他去了齐地,齐王必然不肯出资给他煎药吊着,必死无疑。
于是思阙蹲下来好生哄着这个尚在病中的弟弟,她骗他说,她只是应齐王之邀,前往齐地作客,被好生侍奉着的,等她陪着王父王母回到楚国,就能替他集齐他想要的那些收藏品了。
她摸着他忧愁得几乎皱成小老头的前额,笑着跟他说:“等姐姐回来,你看姐姐给你收集的那些东西,如若齐王亏待我,又如何能大方地替我集齐那些藏品呢?你到时只需看看姐姐给你带回的东西,就知道姐姐在齐地过得如何了。”
当时她这个不过是权宜之计,但弟弟自幼病弱养在深宫,便是把仿品收集了,相信他也辨别不出。
可是,等她花光了手上的所有换来寄予了她微末希冀的仿品后,太子姬夷昌一句喜欢,就硬生让人从她手中夺去了那些东西。
就连后来她周旋在女官中游刃有余后,托女官给她张罗的一只战斗佛鸡,都不能幸免。
在她最失意,被现实打压得饥肠辘辘,生活无以为继之时,她来到了这里,抱着大树干哭泣。
等第二天来到此处的时候,她便赫然发现树干的洞穴里头被虬结的须根缠绕了一些物什,她爬进去,解开一看,却是比那仿品看起来更像真品的曹鸿子骨雕陶绘!
虽然思阙没见过真品,也不知道真品是如何的,但单观那陶绘底部斑驳错落的年代感,还有釉面的色泽和过渡,感觉大概真品也不过如是了吧。
后来那些被夺去的名剑仿品,第二天也都出现了比那仿品更像真品的出现在树洞里,那玄翦剑厚重而璀璨的剑身,剑光闪耀得她眼睛都差点睁不开,心中连连喟叹如若这并非真品,那真品该有多厉害啊。
就连被夺去雄鸡,第二天路过墙头古树时,就会看见一只体态更为健硕的战斗佛鸡从树洞里跳出来。
对此思阙很感迷惑。但她想起了幼时宫里的老嬷嬷给她讲的关于楚国古老的树神传说。
她想大概这世上果真是有神灵的吧。
之后她越来越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特意花了好几袋子小米换了一把结实的锁将那些藏品锁起,藏在自己的被褥里。
只是后来太子昌抢掉她一匣子悄悄积攒起来的锦衣华裙,簪花珠钗,却对她那些更像真品的骨雕陶绘和名剑不感兴趣,将其连同一把破烂得生了锈的铁锁扔回给她时,她意识到了越是她刻意去藏的东西,那些起歹意的人就越在意,从而多难都要将其搜出来。
自此之后,但凡她在意的藏品,便被她用一把破锁锁在残旧不堪的木匣里,随意扔在屋子角落,反倒不易引起人注意。
“殿下,殿下!外头风大,您还是赶紧回车辇上吧...”
悠扬的埙声以外,周凛苦口婆心循循诱导的声音响起,既焦虑又惶恐。
倒是没再听见那病太子夺命咳嗽的声音了,反而听见一阵阵沉重喘息的声音,那喘息声如同一个步入弥留期的老者一般。
姒思阙皱了皱眉,眉目不动,继续端坐墙头吹埙,连节奏都没有被打乱。
因为她知道自己如若这时候停止吹埙回避,那位阴晴不定的太子殿下定然拿事来发难,她越是毫不在意他,兴许太子还会刻意吸引她注意,但必然不会太过责难她。
果不其然,喘息和步伐声在她足下停下,一身玄衣,墨发随意披散的太子殿下喝停了她,并且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下来说话。
姒思阙并未如他的意,只是略停了一下,垂眼淡淡地扫了扫他,就又举埙换了个韵律吹奏起来。
这曲调比先前那首激烈鲜明的曲子悠扬野趣多了,如春日明媚潋滟的流水平静和缓地流过,渐渐地,那些栖身在树头的扫尾子,还有鸟雀都出现了,在枝头伴随思阙的埙声吱吱喳喳叫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