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在那一年的春节带着妻子和孩子回了家，家里难得热闹了起来。
    这之后的每一年春节，他们都会回来。
    虽然女儿表面装作不在意，但每一年就属她最积极地采办年礼。
    高医生说到这里，笑容凝固在脸上：“我们原本以为事情会越来越好的……”
    在她丈夫去世的后一年，孙子、孙媳和曾孙乘坐的飞机失事，无一人幸免。
    她女儿接受不了这个打击，辞去工作，靠着一直以来攒下的积蓄，就此待着家中不再出门。
    “老天爷好像对我女儿尤其不公。早年丧夫，之后又……”高想玲抹掉眼泪，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我时常在想，如果当时能够劝她不要逼孩子太紧，是不是就会有另一种结局。”
    见气氛低迷起来，她笑笑：“我和老林都说了，现在该换你们说了。”
    汤善勇和他老婆孩子的事，大家都知道，全因他一有空就逮着人说他老婆多么多么好，孩子们多么多么聪明可爱。
    现在见他又兴致勃勃想要说他的往事了，众人赶紧阻止道：“你就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了。”
    “可我……”
    “求求你放过我们的耳朵吧！都已经快听出茧子来了！我们谢谢你啊！”
    “好吧，那……那大力！该你说了！”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普普通通地长大然后结婚生子，唯一可以值得说道的就是我那一把子力气了。”她将下巴抵在膝盖上，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当中。
    小时候家里穷，因为她力气大，成了全家干活的主力。
    爸妈都说等她再大些，就送她去城里打工，这样她哥就能娶媳妇、盖新房了。
    后来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她就嫁给了同村的一个男人。
    说不上来有什么感情，那种电视剧里死去活来的爱情在她这里根本不存在。他们俩就是小时候一起玩过，长大后双方长辈谈拢了，就这么凑合着过日子。
    结婚后陆续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他们因为要打工赚钱，只能把孩子们留在家里让公婆照顾。
    到孩子们该上学的年纪，这才把他们接到身边，供他们上大学。
    她脾气其实不太好，由于力气大，丈夫经常怕她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所以每次都让着她。
    说实话，孩子们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就像个旅馆。每天到家吃饭、洗澡、睡觉，夫妻间多余的交流几乎等于没有。
    再接着孩子们毕业赚钱了，他们也不用那么拼了，可以歇着了。
    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出轨了。
    出轨对象是他工厂里的同事。
    那天其实也是巧合，丈夫在里头洗澡，他手机突然响了。她虽然不识字，但女儿教过她怎么接电话。
    她就这么接起来，听到对面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老公，你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啊？”
    “太可恶了！出轨的男人不得好死！”众人拍着大腿替她愤愤不平，又问，“后来怎么样了？这种男的就应该狠狠揍一顿！”
    “后来啊……”方巧香回想着细节，笑了下，“我女儿让我离婚，我就离了。”
    “离了好，离了好。这种男人不得当。”他们纷纷点头，夸赞她女儿懂事。
    不知道为什么，方巧香突然觉得很想哭。
    她仰头眨眼试图将眼泪逼回去，最后却只能把脸埋进膝盖。
    她要离婚的时候，爸妈兄弟劝她：“这么大岁数了，闹这么难看以后回老家都没脸做人。”
    公婆姑姐劝她：“他也只是一时想不开，你放心，我好好跟他说说，让他和那女的断干净。”
    就连儿子也劝她：“妈你别折腾了，爸他不是说了他知道错了吗？以后肯定不会再犯了。”
    只有她女儿对她说：“妈，你和爸离婚吧，以后我来养你。”
    现在听到他们说她离了好，她忽然就觉得，原来她和女儿不是异类，原来离婚并不会被所有人戳脊梁骨。
    她跟着高医生念了一阵子书，懂了好些事情。
    以前的她，可以用“浑浑噩噩”来形容。
    每天为了赚钱而奔波，按照爸妈的话结婚生子。现在回想起来，前半辈子大概只有生下女儿是她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
    随手擦掉脸上的泪，她抬头看向众人：“我也知道我这么想不对，但是我是真心实意觉得世界末日来了挺好。因为我遇到了你们，识了字，见识到了更多的人和事。”
    她终于感觉到自己在活着，在用力地活着。
    她相信自己的女儿如果还活着，一定会比她更坚强。
    她坚信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们会重逢。
    轮到牧歌时，他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那些事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
    片刻后，他这么说道：“一个老骗子在寒冷的冬夜里把我带回家，教我怎么当个骗子。他在末世前不久就因为癌症死了。”
    第74章 番外（三）
    温竹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在村里生活。
    那时候她还没有名字，爷爷奶奶喊她“丫头”，村里的人都喊她“温丫头”。
    最后还是邻居家的哥哥考上大学回来接走父母时，替她取了“温竹”这个名字。
    还不懂事的时候，她也曾期盼着爸爸妈妈像邻居哥哥那样，在城里赚上大钱然后回来把她和爷爷奶奶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