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易医不分家。
    跟在谢泽天身边多年深得他真传的尹逸表示——谢爷爷在周易的解读方面也是一代大家。
    夏梦薇顿时苦了一张脸。
    她刚想说些什么挣扎一下，程陌轻飘飘开口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吧。”
    “上次我跟他见面的时候，他还提起过你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听外公说谢爷爷小时候对你很好，你现在这么躲着他，他老人家会伤心的。”
    几顶大帽子扣下来扣得夏梦薇无话可说。
    她有气无力道：“好，我下次去看他……”
    程陌：“嗯，我跟你一起去。”
    言下之意——你别想找理由推脱。
    “我会去的啦~”夏女士翻了个优雅的白眼：“你妈我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么。”
    程陌非常不客气：“难说。”
    夏梦薇：“……”
    好想把这个小子扔回自己肚子里回炉重造。
    她愤愤地灌了几口柠檬水，心中第一百零八次感叹还是小时候的儿子比较可爱。
    “你两待会儿还有什么想玩的吗？”夏梦薇点开自己的手机，翻了翻之前做的攻略。
    “诶小逸，你待会儿想玩蹦极吗？”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口一说：“上次听你姑姑说，你小时候喜欢吊在空中的感觉，所以带你玩遍了国内大半个有名的蹦极项目，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这里的蹦极？”
    很喜欢吊在空中的感觉……
    程陌偏过头看向尹逸，眼睛微微眯起。
    这人还在装大尾巴狼，面不改色地放下餐具，全程没有跟他对视。
    他看着夏梦薇，眉眼弯弯，装得非常乖巧：“下次吧，阿姨，蹦极的准备时间比较长，今天时间可能不够，晚上还要回学校。”
    “也是。”
    夏梦薇粗粗估算了一下，时间的确不够，而且这里的蹦极也不是什么有名的项目，瞬间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刚想说些什么，一抬头就看到自家儿子瘫着一张脸，满脸写着“不爽”。
    嗯……别人可能看不出来，毕竟这小子从小伪装情绪就是一把好手，面无表情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夏梦薇是谁——
    老娘我可是他亲妈！
    而且她自己流连花丛这么多年片叶不沾身从未失手，洞察力和情商早就点满了。
    不是吧……连这种程度的了解都没有？
    这两小子也太闷了吧……
    夏梦薇心里暗叹了声，打算手动加快一下这两人沟通的进度。
    “小陌你待会儿要玩那个射击项目吗，你不是很喜欢枪吗，小时候有段时间晚上还必须摸着枪才能睡着。”
    晚上必须摸着枪才能睡着……
    尹逸斜了眼程陌。
    程陌收回目光，面上淡定自若。
    “下次吧，妈，今天时间不够。”
    时间不够……
    夏梦薇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保守估计大约还可以玩两个小时。
    行吧，时间不够。
    “那你们还有什么想玩的？”
    夏梦薇继续看着攻略，嘟哝道：“嗯，旋转木马，摩天轮……这些就算了，有我在你两也不好做些什么。”
    尹逸：“……”
    程陌：“……”
    有些话大可不必这么直白说出来。
    “你们看看还有什么想玩的。”夏梦薇把手机推过去：“还有几小时呢，别浪费了，好不容易能抽出时间出来玩。”
    她轻叹一声：“接下来高中两年可是很累的，可别小看z省的高考。”
    “虽然你两现在的成绩都挺不错的，但是z省不比帝都，高考难度可是地狱级别！”夏梦薇一字一顿强调道：“小心别翻车了。”
    “特别是你。”她看向程陌：“你外公可是希望你考回帝都呢。”
    “知道。”程陌散漫道：“会回去的。”
    夏梦薇点点头，看向另一个高考生：“那小逸你想考去哪？也是帝都？”
    “嗯……”尹逸低着头翻看着手机上的项目介绍，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都可……”
    “对，他也去帝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程陌抢过了话头。
    尹逸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程陌。
    夏梦薇兴致勃勃地追问：“那目标也是a大？”
    程陌：“嗯。”
    尹逸：“……”
    我说话了吗？
    夏梦薇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心里轻叹一声——年轻啊，年轻真好。
    “那就加油吧，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妈妈我会全力支持的。”
    尹逸捕捉到了夏女士眼中的缅怀和怅惘，还没有仔细琢磨刚刚那一番话的意味，怔愣了一瞬，旁边的程陌已经一脸平静地回道：“好，我们会的。”
    ……怎么就我们了。
    尹逸表情一度有些复杂，最终还是乖乖应道：“嗯，我们会的。”
    “怎么样，还有什么项目想玩的？”夏梦薇动作优雅地抿了口红茶：“时间不多了哟~”
    程陌问尹逸：“你还想玩什么？”
    “不是还有一个鬼屋吗，这还是这个游乐园的有名项目呢，为什么不去？”尹逸把手机推还过去，表情轻松。
    他刚说完，这对母子两齐齐看向他，表情一言难尽。
    “你……要去鬼屋？”夏梦薇试探道。
    她做攻略的时候可是特地把鬼屋这个选项剔除出去的。
    “我不能去吗？”
    尹逸歪了歪头，笑了：“其实我还挺喜欢去鬼屋的，但是姑姑一直不让我去。”
    “……为什么？”夏梦薇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第一次去鬼屋，太激动不小心把工作人员砸伤了吧。”
    尹逸思索了一会儿：“后来他们都希望我珍爱生命，远离鬼屋。”
    夏梦薇：“……”
    ……主语是不是错了？
    应该是希望npc珍爱生命，远离你吧。
    程陌看着他：“你想去？”
    “想是想。”
    尹逸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勾：“可你们让我去吗？”
    “想去就去呗。”程陌轻笑一声：“又不是赔不起。”
    “不是……”夏梦薇表情复杂：“你两认真的？”
    十分钟后，夏梦薇面无表情地跟招牌上的红眼骷髅对视。
    程陌拿完票回来：“妈你不去吗？”
    “不去。”夏梦薇镇定道：“我在出口等你们。”
    老娘才不去鬼屋这种地方折磨自己！
    心里这么想，但是面上不能这么说。
    她掀唇一笑：“知道吊桥效应吗？”
    程陌挑了挑眉：“知道。”
    “鬼屋这种地方就是专门为无知小情侣们试验吊桥效应用的。”夏女士风情万种地撩了撩自己的长发：“可你娘我阅人无数，早就不吃这一套了。”
    程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晌，最终只吐出了一个字：“哦。”
    切，真冷淡。
    夏梦薇撇撇嘴。
    “那我们就进去了，妈你可以到那边的咖啡厅休息会儿。”
    夏梦薇挥了挥手：“好啦，知道啦知道啦。”
    她都多大人了，还需要自己儿子念叨来念叨去。
    “还有……”
    夏梦薇刚想怼一句“儿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就看到程陌走到一半突然回过头，看着她眼睛微弯，笑容狡黠。
    恍惚间，她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顽劣嚣张，在他们面前却十分靠谱贴心的孩子。
    “祝你有朝一日能找到可以一起去玩鬼屋的人。”
    她愣了愣，回过神来之后感觉嘴巴都有点不利索了。
    “知…知道啦！你们快去玩吧！”
    刚刚还阅人无数风情万种的夏女士此刻在自己儿子面前闹了一个大红脸。
    “你妈妈她看上去很精明，其实是个很单纯笨拙的人呢。”
    尹逸站在鬼屋门口，等到程陌来了之后才掀开布帘走进去，两人自然而然地把手牵在一起。
    “嗯，所以有时候会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在外面疯。”
    “早点带阿姨去找谢爷爷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了。”
    “嗯，我知道。”
    程陌看着眼前泛着幽幽青光的漆黑小径，轻笑一声：“不过她在自己的问题上一塌糊涂，看别人倒是很准，我们两的确是该好好沟通一下了。”
    尹逸挑了挑眉：“抱着枪睡？”
    程陌嘴角微勾：“吊在空中？”
    两人对视一眼。
    昏暗的空间里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原本是来增添恐惧感的黑暗此刻像是一层温柔的保护伞，代替了之前预设的所有盔甲和软刺，让他们有足够的空间向外界探出自己柔软的触角。
    “我先说吧。”
    程陌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八岁那年，我被绑架过三次，看到了一些场面，后来有一段时间就只能抱着仿真枪睡了。”
    “熟人作案？”
    “嗯，有一次是，另外两次是惯犯。”
    尹逸盯着地面上的纹路，若有所思。
    “所以你之后去参军也是因为这个。”
    “算是吧。”程陌想了想：“不过我是走后门进去的，严格意义上讲那不算参军。”
    “……”
    “到你了。”
    “我？”
    尹逸笑了笑：“我玩蹦极，是因为小时候有段时间站在窗前就会一直想象自己跳下去的场景，姑姑知道后就带我去玩了很多次蹦极。”
    “后来我习惯那种感觉了，渐渐地也就不会再想象了。”
    尹逸一边打量着周围诡异的陈设，一边轻描淡写说道：“姑姑说这叫脱敏治疗。”
    “那鬼屋呢，为什么会怕鬼。”
    耳边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不是尹逸的错觉，昏暗里他竟然会觉得这个声音有点温柔。
    “怕鬼……”尹逸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突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思索了会儿，轻笑一声，听上去语气轻松。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梦见太多次了吧，我自己摸索出了一套应对方案，现在与其说是怕，倒不如说都快成应激反应了吧。”
    “应激反应？”
    “嗯，就比如说……”尹逸刚想着该怎么解释，转过前面的拐角，迎面突然撞上了一个穿着蓬头垢面，全身沾染着鲜血，张着血盆大口，只露出眼白，脸上画着可怖裂纹的npc。
    他全身颤了颤，下意识抬起右腿，刚想一个迎面横踢，自己的身体就被人从身后托了起来，小腿被牢牢攥住，整个人悬在半空中。
    尹逸瘫着一张脸，声音冷静：“这样子……”
    “但其实只要过一段时间冷静下来就没关系了。”他掐了掐自己腰上的手：“可以放我下来了。”
    程陌依言把他放下来，手却没移开。
    “也就是说，只要避免突然被吓就行，是吗。”
    “嗯？”尹逸想了想：“大概吧。”
    “好，我知道了。”
    “？”
    你知道什么了？
    尹逸感觉到身后的人以一种半抱着的姿势环着他，牵着他的那只手有些强硬地撑开他的手指，与他五指相扣。
    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温热的掌心暖烘烘的，盖在他眼睛上。
    他脸上的皮肤娇嫩，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虎口处一层薄茧，摩挲得他有些痒。
    “接下来，往左偏转六十度，前方五米处，有一个男npc，青面獠牙，扮的大概是僵尸，神情呆滞，嗯…看上去有点傻，恐怖的点应该是脚底绿色死亡打光，综合评价中等吧，啊，他朝我们走过来了。”
    ……
    “前方的哪个区域应该是吊死鬼集中地，没有npc，都是人偶，一看就挺假的，眼球突出，全是眼白，突出的舌头是拼接起来的，目测有一米长，综合评价下等，嗯，竟然还真有真人npc混进去，被吊起来这么久真是辛苦她了。”
    ……
    “前面大概医院专区，有个缝合脸满身是血的护士在前方五米左右，手里还抱着个针筒，旁边还有手术台，医疗器械上都带着血，嗯，配合着《死神来了》的bgm还是恐怖的，比之前那种蹩脚布置还是好一点的，综合评价中等偏上吧。”
    ……
    尹逸听着耳边字里行间都是嫌弃和挑剔的话语，配合着周围连绵起伏，男女混合，一浪更比一浪强的尖叫声背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种在看喜剧番的既视感。
    每次程陌口述完自己看到的画面，都会抬起手让尹逸看看真实的场景。
    或许是因为内心已经有了预期，这次尹逸看完后十分淡定，甚至在直面npc暴击的时候都显得毫无波澜。
    ——嗯，布置的确是挺蹩脚的，甚至比他想象的场面还要漏洞百出，也不知道刚刚那些人都在尖叫些什么。
    “其实你刚刚在转移话题。”身后的声音突然放轻，压在嗓子里有些含混，贴着耳朵缝直直钻了进来。
    尹逸偏了偏头，觉得耳朵有点痒。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身后的人话说到一半停下了，轻笑一声：“不过算了，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吧。毕竟我现在还在试用期，你也没有什么都要跟我说的义务。”
    尹逸突然不说话了，沉默了好久。
    “好了，下一个场景。”程陌看着眼前泛着幽幽红光的场景，一点都没有被吓到，语气轻松：“红色死亡打光，传统贞子造型女性npc，白袍，长发，头发下的脸看不清楚，大概是惨白，眼眶处或许是黑色和红色，这个距离看不太清……”
    “程陌。”
    程陌愣了愣，有一只手攀了上来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怀中的人身体有点僵硬。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尹逸缓缓拉开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直视着眼前的女鬼，声音平静。
    “小时候，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来判断人和鬼之间的区别，花了半年研究人会不会变成鬼，然后用了一年时间判断自己是不是从人变成了鬼，或者换句话说，嗯…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尹逸说完自己都笑了。
    “虽然现在回过头看这些问题的确很蠢，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想这些问题。”
    说是幻觉也好，妄想也罢。
    理智在那段时间里已经全线崩盘，思维陷入了一个怪圈中，无论横冲直撞到哪儿都无法求得一个答案。
    虚妄和现实混淆，真相和假象的界限变得模糊，每天都在想着一些永远都不会标准答案的问题，把自己逼到深渊。
    向别人求救也无济于事，只会变得更加绝望。
    ——因为没有人能理解你。
    身后的人突然不说话了，交流陷入了僵局，只有呜呜的风声和诡异的鬼屋背景音乐兢兢业业地制造着恐怖氛围。
    尹逸自嘲地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转移一下话题，耳边突然传来了声音。
    “我信。”
    这两个字压在嗓子里，轻轻的，低低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语气听上去无比郑重，像是某种宣誓。
    尹逸愣了愣。
    牵着他的那只手突然加重了力道，将他翻了个身，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把他往旁边一扯，压在墙边。
    偏离了鬼屋的主干道路，远离了大部队，身后的墙面嵌着沙砾凹凸不平的有点膈应，但现在的尹逸显然没这个心思关注这些。
    这个吻跟以往不太一样，之前程陌吻他都是非常克制且温柔的，有时会带着一点被他气到的不甘心和赌气，但现在尹逸竟然从这个吻里面读出了一点……感伤。
    这种情绪出现在这个人身上真的是太过少见，以至于一时间尹逸都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来回应他。
    “其实，变成鬼也没什么不好。”他抵在尹逸的唇边，没舍得离开，声音刻意放缓，暧昧的气息打在他脸颊上。
    尹逸定定地看着他。
    这双眼睛生得很好看，狭长的狐狸眼微微上挑，双眼皮很深，层次分明，眯起来的时候有种惑人的危险感。
    眼神永远是漫不经心的，带着玩世不恭的意味，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但现在这双眼里只装了他一人。
    “怎么样，要一起变成鬼吗，小叔叔。”嗓音低沉喑哑，尾音拖长，带着蛊惑。
    眼前这个容貌俊美妖孽的少年像个恶魔，在泛着红光的昏暗里，低哑着声线，向他发出邀请。
    “你想变成鬼吗。”黑暗里，他听到自己这么问。
    “想啊。”他回道，嘴唇相抵，呼吸纠缠，显示出一种极致的暧昧和亲昵。
    “这样，这世上这有我们两个是同类了。”
    说完 ，他就低下头轻轻舔了舔他的唇角，抵着吻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黑暗里，那个粗重的声音听得人耳热。
    “怎么这次这么乖啊……”
    程陌亲了亲他的嘴角，克制着自己向后退，俯下身，下巴抵在尹逸肩上蹭了蹭。
    “我正在感动中，劝你现在抓紧机会，下次我就不会这么乖了。”尹逸抬起手，轻轻回抱过去，声音听上去很平静。
    “是吗……”程陌缓缓直起身。
    就在尹逸以为他要继续的时候，这人只是微微低下头在他眼睛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之后我会让你更感动的。”
    尹逸看着他，好半晌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身体慢慢前倾，手臂上移，环上了这人的脖颈。
    直到脖子上感觉到了重物，程陌才意识到这人现在在做什么。
    “虽然价值没有你送我的那颗猫眼石那么高，但戴着它也对身体好。”
    耳边的声音温柔至极，与平时的语气完全不同，像是冰雪初开化。
    程陌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圆润晶莹，泛着微微光泽的琥珀。
    “还有，早上忘了跟你说了。”
    尹逸看着他，眼睛弯了弯，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单边酒窝。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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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写到后面，一章的字数越控制不住！(＞人＜；)
    之后可能来不及写完，维持日更，先在这里给大家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