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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夜顿下脚步,返身看他。
她的目光冷而锐,将久病的他笼的竟一时开不了口。
“又不说了?”殷夜笑,“就不说吧,表兄。”
她唤他表兄,带着对命运的屈服和对这个世道人心的和解。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原也没什么错。
到此为止吧。
她叹气,离去。
“叔父临终,让我把他尸身焚化,带着骨灰回来求您。”
“求您看在您父母面,许他骨灰入皇陵,许他离你近一些。”
“他,想要与您合葬的。”
“臣,一念之差……”
秋日晚风,肃杀萧瑟。
吹红殷夜眼角,吹的她衣袂翻飞。
“朕让你闭嘴,让你别说。”殷夜返身奔上榻前,揪住谢晗衣襟,“你就要死了,你把话给我带到坟墓离去,别让我听到!”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吗?为了死后能有脸去见他吗?”
“我,问了你六年……六年啊,两千多个日夜,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
从谢清平尸身回来的那一刻,始终平静如初的人,在这一刻方释放了她真实的情绪。
“我根本也不信你话,因为他信你,我才让自己去信你!”
“他厚恩与你,曾经亲手把我让给你,我亦待你不薄。”
“你是怎么忍心的?”
殷夜哭喊着,“他数年间只身一人,死在异国他乡,死前身边就你一个人,一个亲人啊,你是怎么忍心的?”
“怎么忍心让他死不瞑目的?”
“你的心呢?”殷夜撕心裂肺地斥责。
到最后,终也失了力气,松手颓然地跌在地上。
只喃喃道,“你还是有心的,这六年方吓成这般模样。”
她抬眼看他,榻上人面色红一阵白一阵,已经喘不过气起来。
“你活该。”
殷夜起身,居高临下看他,半晌却是满目泪水。
却也不知,为谁而哭。
“故人次第凋零,唯剩了你我二人,终究你不配与我同行。”
“你不说出来,我就能骗自己一生,他遗愿已足。”
“或者你早点说出来,在你入住中宫前,告诉我,我都不会这般恨你。”
“来生……”谢明初流出血泪,痴痴望着殷夜,伸着手在虚空中摸索。
“来生不要再见了。”殷夜摇头。
谢明初却在笑,“来生,我求不再爱上你,求一个赎罪的机会。”
“我,就犯了这一次错。叔父,会原谅我的。”
清平七年春,皇夫谢晗薨。
按其遗愿,未入皇陵,只以正二品安文侯之身份,厚葬于城西翠玉山。
其墓与谢丞相之墓相去甚远,甚至不在谢氏陵园内。
有官员上了折子,提议是否将其墓迁入谢陵,终究也是谢氏的子孙。
一封折子,上达天听,却不得回应。
至此,便也无人再敢提及此间事。
……
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陷在回忆里的女子,被夫君拉回神。
他望着她,已是无声胜有声。
最后,唯有眼泪从他发红的眼眶中落下。
“我改了年号,你开心吗?”殷夜拂去他眼泪,打着手语问。
谢清平握住她的手,于唇畔细吻,含笑颔首。
晨曦从窗户射入,照在殷夜有些苍白却无限骄傲地面旁上,她往谢清平身前凑近些,双手捧起他的脸,让他与自己眸光相接。
她打着手语,一笔一划,认真而庄重。
“朕,要史书工笔,他年论史,但凡论起朕之天下,必有你清平二字。”
远离红尘的山间,犹似仙乡神境。
然而山水如画,也抵不过此间伊人眉目。
谢清平抑制着层层翻涌的心酸与感动,带着两世的情意,问她,“所以,你知晓一切,如何还不愿与我同椁同葬?”
“久久,我爱你的。”
“从前世起,便不是你一个人独自奔赴。”
“我们,是相爱的。”
殷夜望着她,原本骄傲的面容,更加骄傲。
前生后来,她做了一件值得两世骄傲的事。
清平八年正月初一的大朝会上,女帝下诏,由皇太女监国,掌天下事。
至此,四十二岁的女帝,在执政三十三年后,终于退下冕服冕冠,退居二线。
“若非群臣相留,你直接继位,姨母做太上皇挂个虚名便好。罢了,且缓一缓老臣的心。”承天门前,一生素衣,洗净铅华的妇人,同这世上仅剩的血亲告别,“姨母老了,剩的时日,想一个人走一走。”
她走的路线很明朗,一路北去。
她走过郢都丞相府,走过坞郡祖宅,走过隆北睿成王府,甚至走到北境,翻过衡鸣雪山,走到了曾经的北戎之地。
所行之地,皆是她的疆土,皆有他曾经足迹。
而这一走,便是数年。
数年里,她除了去他待过的地方,感受他的气息。她还在寻一个人。
惠悟法师。
她在知晓确定谢清平遗愿后,曾请高僧,为他二人结个来生。
不想,却被告知,谢清平早已无来生。
“他一心为社稷,功在千秋,如何不得来生?”殷夜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