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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糖包装上注明,一百二十粒装,四个月后,也就是八月份。周许望去年拿下NOI金牌,被选拔进国家队,今年七月下旬要去德国参加IOI竞赛,在这之前一段时间还要封闭集训。
祝也接过,弯唇笑说:“我等你的好消息。”
附中不让带手机,带了也得上交,等周末休息的时候,班主任统一发放,祝也一个星期里跟外界接触的机会就是那一天半。
周许望走后,她刚开始每周固定和他打电话,聊聊近况,问周奶奶病情怎么样了。没多久,周许望去封闭集训了,祝也在那一天半里用手机的时间也就大幅度减少了。
她这学期几乎没回过家,只偶尔给常怀欣打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常怀欣次次都说没什么好担心的,跟往常一样,直到最近一次,她忽然说,等到暑假你就可以安心回家住了。
祝也再问,常怀欣却没再透露什么。
祝也在学校的生活日复一日,到五月中旬的一天,上午大课间,祝也跟同学一起下楼准备去操场的时候,在楼梯口被班主任夏韫叫住:“祝也,跟我来办公室一下。”
那时正值入夏,日头微晒,祝也站在办公桌边,却彷如堕入冰渊。
夏韫说:“刚刚接到通医院的电话,你妈妈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抢救,情况不太好。”
祝也整个人都是木的,大脑还没处理过来这句话,眼眶里已经先掉下眼泪。她请了假,独自打车去医院。
在路上,祝也给祝海城打了十多通电话,全部都无人接听。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眼睛却控制不住地想流眼泪。
情况不太好,是有多不好?最后一面吗?祝也不敢往深想,默默流过一阵泪后,她诡异地平静下来,情绪像潭死水般无波无澜,甚至是连悲伤都很浅淡。
她突然想给周许望打电话,号码已经拨通,但无人接听。第二通又打过去,才想起来他在集训,她又怕他接听,怕他要分神担心她,她主动挂了电话。
直到赶到医院,看到“抢救室”三个大字,望着医院苍白森冷的墙壁,悲伤的实感才延迟地、在顷刻间汹涌袭来,一上来就把祝也打的人仰马翻。
她泄力地沿着墙壁下滑,蹲坐在地上,然后抱膝,紧紧咬住自己胳膊,惶然又无助地哭到崩溃。
护士着急地进进出出,祝也通红的眼睛盯着她们疾行的脚步,却不敢上去问半个字。她怕自己一问,妈妈就没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医生从抢救室出来,说:“我们尽力了,病人有求生意志,熬不熬得过去就看今晚了。”
然后护士快步把病床推出来,祝也蹲得太久,跟不上她们步子,只能匆匆瞥见一眼常怀欣惨白到几近透明的脸,脸上有几处血迹,戴着氧气面罩。
祝也屏住呼吸,怕一点点气流,都会惊动到常怀欣鼻息间那点微弱的气。
到下午,一个女人怒气冲冲地冲到重症监护室门口大骂“常怀欣到底什么时候死!”,祝也消息闭塞那么久,这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常怀欣想把财产转移走,顺便把罪名都转给祝海城,送他进监狱,保证自己之后的安全。却没想到被功败垂成之际,被祝海城识破了,他退一步是破产,进一步是坐牢,干脆把桌子掀翻,谁都别想好过!
结果就是欠下一屁股高利贷,祝海城自己先跑了,留下常怀欣措手不及。得知消息时,她跟她的律师正在车里商谈方案,司机分神,在高架上撞翻围栏,当场死亡。
律师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不治身亡,只有常怀欣还在抢救。
律师太太早觉得常怀欣想勾引她老公,眼下直接把所有情绪混作一团,撒在祝也身上。劈头盖脸一顿羞辱,直到律师太太的侄女找到她,把人拉走。
“不好意思,我姑姑跟姑父没孩子,一心系在姑父身上,姑父走得很突然,她是太伤心了。”
祝也被她喷唾沫星子骂了十多二十几声“贱.货”,她身心俱疲,不想多说什么,只摇摇头,无力道:“没关系。”
晚上,周许望打电话过来,响了三四通,祝也都没接。她站在重症监护室外,望着病床,眼睛一瞬都不舍得挪开。母女连心,她有种要诀别的预感。
祝也熬红了眼,守了常怀欣一夜。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九点,医生跟祝也说,病人恢复意识了,表情却沉重:“她最后想见见你,你跟她去待待吧。”
祝也蹲在病床边,为常怀欣那声气若游丝的“岁岁”痛哭失声。常怀欣眼角滑下滴泪,虚弱而歉疚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妈妈要先走了。带你来到这世上,却要早早留你一个人,独自面对今后人生所有的痛苦和坎坷,不能帮你一把,妈妈真的很抱歉。
“照顾……自己……”
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曲线已经拉直,变成水平,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
祝也一天一夜没进食,几乎哭晕过去。
那几天都过得浑浑噩噩。
祝也把常怀欣火化后,装在个四四方方的黒木盒里,从殡仪馆出来,她望着天地,迷茫和无措几乎要将她淹没。
一个星期前,她坐在教室里,憧憬未来。
此时此刻,爸爸不知所踪,妈妈被她寄放在殡仪馆里,家里房子被抵押了无家可归,全身上下只有卡里的那几千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