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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门口的那段走廊上,两人都没说话,祝也以为等待她的会是声“嘭”地甩门,却没想到,祝兰匆促塞给了她一个信封,竟还低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才把门甩上。
祝也刹那间明白,祝兰为什么会那样坚定地相信她的丈夫了。
因为她如果支持祝也,可能会面临跟她的丈夫闹翻。但她当了这么多年全职太太,早已失去工作能力,离了婚,她没有钱,孩子也不会跟她,她去哪儿?她该怎么活?
所以她不能离婚。
所以,她坚定支持她的丈夫。
今晚之前,祝也借住在祝兰家,因为得到一份暂时的庇护,对自己的人生重回正轨还尚存一丝希冀。
但今晚之后,生活已经不再给她留有任何幻想的余地,她必须完全靠自己活下去。
祝也不舍得花钱住快捷酒店,又为今晚的事心有余悸,在警察局外的长椅上坐了一晚。
她嫌行李箱累赘,把最核心的必需品挑出来,挤满一个书包,然后想到,自己应该找个房子住。
祝也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学习能力强,但生活经验仅限于自己煮泡面。她转身进了警察局,向人民警察求助本市哪里的房价最便宜,然后坐公交车去到忠平巷子,几番周折后租了间破旧的一室一厅。
对面住户是个带着儿子生活的离异女人,见面第一天,女人送了她一碗蛋炒饭,说她姓柯,很高兴成为邻居。
祝也没有任何社交的欲望,礼貌道声谢谢,不知怎么,想起了祝海城欠的那一屁股高利贷,她不想欠别人什么,便在晚上回赠了一袋路口南杂店买的饼干。
当晚听到敲门声,祝也打开门看,是女人的儿子。那男孩又赠回她一碗饺子。
“……”
没完没了了。
第二天,祝也出门找了份工作,在路口的海鲜大排档给人洗碗端盘子,因为手脚不麻利,被老板娘对着她家猫,指桑骂槐地教育。
“你以为你是什么大小姐,娇生惯养长大的?让你抓个老鼠这么磨磨唧唧,早晚另养一只猫换了你!”
祝也抬起胳膊擦一把满头热汗,咬牙加快动作。
又过一周,是常怀欣冥诞,祝也请了一晚上假,去殡仪馆看她。
照片上,常怀欣笑容可掬,看上去精致又得体。她生前那么要强,死后却要缩在这么小的格子里,还和这么多陌生人挤在一起。
一个想法在心里生根,祝也想给常怀欣买块墓地。
到天黑时,准备回去,祝也走在马路上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头发,几乎快要把她头皮扯下来。那人另一只手往她身上打,嘴上骂:“贱.货,你怎么还没死?!”
是发了疯的律师太太,认错了人,以为是常怀欣还活着。
祝也硬是承着她发泄了五分钟。律师太太的妈妈找到女儿在这儿,快步跑过来,把人拽开,连连跟祝也道歉。
老人家几乎是要哭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女儿她精神状况有点问题……”
她下意识护住女儿,看得祝也有点儿鼻酸。她抓两把头发,头皮还涨涨地痛。
“没事。”祝也没有追究,转身离开了。晚上回到家,跟正要出摊的柯菱碰上,她惊诧:“小祝你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这么狼狈?”
祝也平静摇头,无所谓道:“没事,在路上遇到一个疯女人。”
“疯女人就可以随便对人发疯了?”
“……她很可怜。”
“你就不可怜吗?”
家里没有冰箱,祝也把中午吃剩的饭菜泡在冷水里,搁在床底下避阳,晚上回来继续吃。
是一道海鲜杂烩,店里客人点的,没怎么动过。她看倒掉可惜,就偷偷带回来了,因为常怀欣喜欢吃海鲜,庆祝她今天生日快乐。
祝也没什么胃口,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慢慢吃着。她忽然觉得菜在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停下筷子,盯着看,就见碗底爬出来两只蟑螂,披着身油,探着触角四处张望。
祝也冲进厕所吐了半个小时,然后把海鲜连着那碗一起丢进楼下垃圾箱,一整晚都犯恶心,睡不着觉。
平躺在潮湿闷热的床上,祝也望着窗外月华如练,透进来,披在人身上,像层丧布。
这段时间她经常做梦,有时候梦到常怀欣还没死,有时候梦到李骥才压在她身上,无论哪种,都让她惊醒。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一旦她醒来,大脑就会控制不住地播放起生活痛苦和可憎的瞬间,这种状态很糟糕,因为越觉得世界丑陋不堪时,死亡就会越凸显她的美丽。
祝也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从她身上飞速流逝,她还有呼吸,却时常觉得自己不再活着。
偶然一天,祝也梦到了周许望,那是她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他们已经好一段时间没联系了,因为周许望正在准备赴德比赛的紧要关头,上星期出发去的德国,祝也每天都数着铁罐里的薄荷糖,最多还有十天,他就会回来。
第二天,大排档里的老电视上午在播放特大台风登陆,中午就风云转变,狂风骤雨呼啸而至。
祝也今天还没碰过手机,午休的时候想起上午好像有消息,打开看,她失神片刻,竟然是周许望。
他提前回来了,从柏林直飞嘉城,今天上午落地,最近一条消息是二十分钟前:我去你家旁边的广场等你,出门记得带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