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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唯提灯走在一旁,静静听他说完,问道:“义父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章鹤书此前拟书奏请重建洗襟台,朝中大员相争不休,昨日旨意下来,说此事官家恩准了。”
“洗襟台要重建了,荣华长公主回京了,玄鹰司也复用了,静水流深,下有暗涌,义父看着漩涡起,想喘口气,所以多说了几句。”
曹昆德的步子在甬道口一扇小门外停驻,顺着小门望去,能够看到一截更深的甬道,内里似乎连接着一处巍峨的宫所。
青唯不知道,在这深宫里,有这样一所殿阁,里面住的不是帝王,也不是宫妃,而是一对久居深宫的母子。
风很大,殿阁外的铁马在寒夜里叮啷作响。
曹昆德收了步子,掉头往来路上走,“义父这个人,或许不是什么好人,终究不会害你。当年洗襟台坍塌,烟尘太大了,浸到了这深宫的水里,浑浊得很,所以陷在里头的人,不得不一个一个带上面具。”
铁马声太吵了,青唯跟着曹昆德往来路走,忍不住回过头,再度望向那座殿阁。
殿阁还掌着灯,似乎里头的人还未安睡。
可是再往里,她便望不清了。
“这深宫啊,义父也只带你在外围走上一遭,不会让你往内里涉。因为你不知道,那些面具底下,究竟藏着什么人?他们会对你好,还是会利用你,害了你。”
……
深夜,昭允宫灯火未歇,廊檐铁马在风中狂乱作响。
一名宫婢端药走到宫门口,对门前的小黄门道:“拿杆子把这檐铃取下来吧,省得搅扰了殿下歇息。”
小黄门称“是”,寻杆子去了。
宫婢于是端着药往里走,穿过主殿,到了内殿,将药搁在梨花木高几上。
内殿除了医官,还侍立着侍卫与厮役,里侧有一个床榻,榻上床幔高挂,一旁的柜阁上搁着一张银色的面具。
江辞舟从混沌的梦境中清醒过来,闻见的是一股熟悉的,刺鼻的药味。
他缓缓睁开眼,眸光不再如几日来时昏时醒那般涣散,慢慢有了一点神采。
医官探身过来,试探着唤:“殿下,殿下?”
江辞舟喉结上下动了动,“嗯”了一声。
医官立刻吩咐:“殿下醒了,快,快拿药来!”
朝天称是,大步取来药汤,与此同时,德荣快步走内殿门口,对适才的宫婢道:“殿下醒了,快去通禀长公主殿下。”
宫女颔首,疾步赶到昭允殿门口,声音散在深秋的夜风中,“快去通禀长公主与官家,小昭王殿下醒了——”
第29章
昭允殿的宫灯一盏一盏亮起,不多时,荣华长公主就到了。
秋夜有些凉,下头早烧了炉碳,阿岑在前头为长公主打帘,长公主快步来到榻前:“与儿,你怎么样?”
江辞舟靠着引枕坐起身,他的脸色还很苍白,没答这话,只问:“母亲怎么回宫了?”
荣华长公主每年入夏去都大慈恩寺清修,要入冬了才回。
“朝中闹得这样厉害,疏儿处境艰难,你也卷入其中,我如何不回来?”
赵疏正是当今嘉宁帝的名字,嘉宁帝的母亲早逝,儿时一直被养在长公主膝下。
“你怎么想到去玄鹰司了?”荣华长公主又问。
“……官家复用玄鹰司,希望能借机查清五年前宁州瘟疫一案。他独木难支,我便应了他去做都虞侯。”江辞舟顿了顿,说道,“这也是舅舅过世前,唯一的嘱托。”
长公主却忧心道:“你已做了五年的江辞舟,而今应下这玄鹰司的差事,朝廷那些人,岂能不怀疑你?你不避锋芒倒罢了,章兰若让你留下拆除酒舍,摆明是为了试探,你怎么还……”
话未说完,江辞舟的眸光微微一动,他别开眼,看向搁在一旁银色面具。
长公主知是自己关心则乱,触及他的心事,抿了抿唇,很快收住话头。
她在江辞舟的榻边默坐一会儿,转头问身旁的阿岑:“药煎好了吗?”
“好了,医官搁在小炉子上温着呢。”
阿岑很快取了药汤回来,又说,“奴婢里里外外都打点过了,除了官家与昭允殿这边的,没人知道殿下回来。”
阿岑是这宫里的老人儿了,她办事,长公主一向是放心的。
长公主将药碗递给江辞舟,说道:“与儿,先把药吃下。”
汤药的气味刺鼻浓烈,江辞舟接在手里,一时没饮,半晌,只道:“我想试试。”
这句话乍听上去没头没尾,可话音落,整个内殿一下子就静了。
殿中除了长公主,还侍立着阿岑、朝天、德荣,与医官。
他们看着江辞舟,谁也没能说出话来。
——“我想试试”。
五年前洗襟台塌,人从陵川送回来,半条命都没了。长公主以泪洗面,德荣与阿岑几人在塌边衣不解带地照顾,江辞舟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可他醒着的时候,只睁着眼,沉默着躺在榻上,什么话都听不进。
半月后,大理寺有人来问案,他才第一次出了声,“死了多少人?”
大理寺的官员似为难,说道:“殿下伤势未愈,别的事不宜太往心上去,还是……”
“我问的是,究竟死了多少人?”
后来长公主才从旁人口中听来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