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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和德荣就是当年跟着顾逢音,从劼北到中州的孤儿,他们长大后,被公主府挑去,转眼已跟了江辞舟近六年。
他们身世凄苦,又是长渡河遗孤,所以这些年,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江辞舟,都没把他们当真正的奴仆看待。
正说着,外头有人来报:“长公主,官家到了。”
昭允殿的殿门本就敞着,话音落,一名身着朱色冕袍,眉眼清秀的男子迈入殿中。
赵疏不等长公主行礼,先行唤了声:“姑姑。”随后亲自扶起要行礼的德荣,对长公主道:“我听说德荣到了,过来问问表兄怎么样了。”
他是长公主抚养长大的,在她面前从不自称“朕”。
德荣道:“多谢官家挂怀,殿下一切都好,今日奴才进宫前,殿下让奴才带话,说大理寺的孙大人此番虽有点莽撞,却是难得忠心不二,请官家不要多斥责。”
赵疏在朝中可用的人太少,他知道江辞舟这是在为他考虑,说道:“朕明白,表兄此番辛苦,朝中的事朕会处理,你回去只管让他放心。”又问,“从巡检司救回来的证人怎么样了?”
“证人伤重,眼下尚未从昏迷中苏醒,殿下把他交给了玄鹰司的卫玦看顾。”
这事其实赵疏已经知道了,再听德荣说一遍,他到底要放心些,心道这决定是好,卫玦章禄之虽不服江辞舟这个虞侯,对待差务却是一等一的认真细致,把人质交给他们,就不可能出差错。
眼下江辞舟就是小昭王的秘密泄露,朝中真正知道他身份的毕竟是少数,他不常回宫,也不怎么打发身边的人来宫里,今夜难得德荣到昭允殿,赵疏便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出来时居然下起夜雨,曹昆德早早带着墩子来接,他候在昭允殿外的甬道口,见了赵疏,为他披上厚氅,弓着身,把伞高举在赵疏头顶,说道:“官家,秋夜冷,这雨里带着寒气,仔细沾上了。”
赵疏平日里面对的都是朝中那些心思各异的大臣与堆积如山的奏帖,被压得透不过气,今夜难得见到长公主和德荣,他心境疏阔,笑了笑说:“朕的身子没这么娇弱。”
“是,瞧奴婢这嘴,官家龙体安康,便是在雨里淋上一场,隔日照样跟初升的朝阳似的,光芒万丈哩。”曹昆德假作掴嘴,要逗赵疏开怀,见赵疏果然又是一笑,他往后望一眼,说,“官家,适才从昭允殿出来的那位,是江府小爷身边的厮役吧?”
江逐年与驸马爷是故交,江家跟长公主原本就走得近,当年江辞舟受伤,跟小昭王一起送来宫中养病,所以德荣出现在昭允殿,这没什么。
赵疏“嗯”一声,“江子陵的发妻病了,他也受了点伤,怕姑姑担心,派厮役进宫报平安。你见过他?”
曹昆德笑着说:“见过,上回官家召见江小爷,宫门下钥了,是奴婢去角门开的锁,除了这个厮役,奴婢还瞧见一个细眼武卫。”
细眼武卫就是朝天。
深宫的夜里本来就静,下了寒雨就更静了,似乎天地之间只余下这淅沥声,赵疏任曹昆德举着伞,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说话解闷,快到会宁殿时,他抬眼一望,步子忽然慢下来。
会宁殿外,候着一名身着朱色宫装,眉眼端庄柔美的女子。
正是当朝皇后,章元嘉。
会宁殿是皇帝的寝殿,赵疏沉默了一下,步去殿门口,任章元嘉跟自己行过礼,问:“你怎么过来了?”
章元嘉道:“今夜天凉,臣妾煨了驱寒的姜汤,给官家送来。”
赵疏“嗯”一声:“进来吧。”
会宁殿早已烧起了取暖的小炉子,炉中的碳一点烟子都没有,将里头烘得跟暖阁似的,赵疏一进内殿,便让墩子为他去了氅衣。内殿宽阔,右侧靠窗是一个长塌,塌上搁着龙纹平头小案,上头堆放着许多奏疏,这是赵疏去昭允殿前,让人从御书房取回的,无数个夜晚,他都卧在这长塌上,独自看奏疏看到深夜,不知何时倒头睡去。
内殿最靠里还有一张四角雕龙的床,上头垂着明黄的帐幔。
赵疏在榻前坐下,几乎是习惯性地从手边拿起奏帖,还没翻开,见跟着章元嘉的宫婢把姜汤端了进来,才忆起今夜是十五。
每逢初一和十五,皇帝都该到皇后宫中歇息的。
他失期这么多回,快忘了。
赵疏握着奏帖的手顿了顿,半晌,将奏帖放下。
曹昆德见状,左右看了一眼,一殿侍婢除了更衣宫女,皆无声地朝帝后二人拜了拜,退出殿外。
赵疏默坐了一会儿,章元嘉就立在他身前不远。其实两人都知道她到会宁殿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谁也没先张口。
赵疏又看章元嘉一眼,他们一起长大,他很熟悉她的样子,清淡若菊,端庄柔雅。但有日子不见,她又有些不一样了,灯色里,她垂着的双眸宛若梨花,皮肤非常非常白,远看如雪,近看似瓷。
赵疏道:“更衣吧。”
这是决定要留下她的意思了。
更衣宫女会意,很快打来水为二人洗漱,随后熄了两盏龙烛,退了出去,章元嘉在半昏半明的寝殿内为赵疏更衣,她仍垂着眸,解下他襟口的内扣,她说:“官家,臣妾备了些名贵药材与一颗夜明珠,明天想托人送出宫去。”
赵疏垂眸看她,他没怎么在意,只是顺便问:“送去章府为你的祖母祝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