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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有一股古怪的味道,半臭不臭的,像沤了许久的粪肥。天色很暗,房子里也没有点灯,陈姜什么都看不清。
“娘,咋不点灯呢?”
廖氏半晌不答话,陈姜起疑。扔了马鞭走去东屋,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廖氏坐在床边,只能看见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娘。”她又喊了一声,“你咋了?”
廖氏嗓子眼里像堵了棉花,想回答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憋了又憋,憋出了一声哭腔:“没事...娘没事。”
陈姜沉默片刻,转身出去,借着昏暗天光摸索到墙上油灯边的火折子,吹了吹点起灯来。
眼前亮起来的一刻,陈姜没忍住脱口骂了句脏话。
堂屋里崭新的,雕花镂叶的气派八仙桌桌面上,一道砍迹斜拉一尺有余,木头渣子都被砍出来了,旁边还有许多划痕,漆面破坏得乱七八糟。桌后条案上挂的她从府城买的福寿图被撕了一半,四把靠背交椅和两条长凳被砸歪了榫卯,用掺了壳粉的白灰刷出来的墙面上不知被甩了些什么鬼东西,斑斑驳驳,污脏不堪。
她咬着牙取下灯,再次返回东屋,给廖氏定做的衣柜,妆台,脚凳,和那张镂雕罩式架子床,全没逃过毒手,不是被砍伤了表面,就是被划成了破烂。
陈姜拉开柜子,不意外地看见廖氏那几件新衣裳呈破布条状堆在里头。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太不要脸了吧!”影子把几个屋子都看了一遍,气得绿光频闪:“你快去看看,你那屋都被砸完了。”
赵媞飘在陈姜身后,嘲讽道:“早让你搬离这泼恶之地,你偏不听,这就是你毕生所求的烟火之气?本宫真是开了眼了。”
廖氏散着头发,披着件外衣坐在床边,脑袋垂到胸口,额头上一个青紫鹅瘤包清晰可见。
陈姜把灯放在妆台上,走到她身边,掐住她的下巴,一把抬了起来。
满脸血痕,眼睑下烂了指甲大小的伤口,像是被生挖去了一块肉。眼睛肿了,嘴巴也肿着,耳垂子上糊满了血迹。
她还没说话,影子突然哭了起来,扑到廖氏膝头伸手去摸她的脸:“娘,娘啊,你...你咋被打成这样?”
陈姜不说话,是因为她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廖氏的伤脸,她有些自责。不该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的,尤其是留在这目标极大的新房子里。陈百安也不在,她孤立无援,任人欺辱。
她放开手,慢慢道:“啥时候的事?”
廖氏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颤声道:“下...下晌,姜儿,我不想开门的,可是你奶奶一劲儿砸,砸得我心慌......”
“都谁来了?”
“你...你奶,你三婶,谷儿和苗儿,大嫂也来了,她没动手。”
“谁打的你?”
“你奶和老三家的。”
“谷苗毁咱家东西了?”
“嗯。”
陈姜点点头:“行,你先躺着,我去请钱郎中来给你看看伤。”
廖氏忙拉她:“别...别去了,叫外人知道,不好。”
“她们打你的时候,没有外人知道吗?”
“关了门的。”
“呵呵。”陈姜冷笑,“老宅还知道要脸啊,好,好,好!”
她连说了三个好字,转身出门,师焱随即跟上。
“你,甚怒。”
陈姜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去钱郎中家的路上,“不怎么怒,是觉得可笑。”
“如何可笑?”
“没想到我来此世间,逃不了要跟鬼打交道的命运,还肩负着给古人普法的神圣使命。”
师焱显然没听懂,但他察觉到陈姜的平静下藏着滔天怒意。
“这般所为,可算欺你?”
陈姜朝他微笑:“算,但是不要你动手,仇,还是自己报比较痛快。”
当晚钱郎中来给廖氏治疗,大都是皮外伤,稍微严重些的就是廖氏的耳垂被扯烂,两只手腕子也有血印。没有特别好的办法,只能清洗伤口,糊了些调制的草药,又开了两剂安神药汤,剩下的就得靠养着。
陈姜一夜没睡,在廖氏床边坐到雄鸡报晓。天刚蒙蒙亮,她就揣着银子带着廖氏赶车出门,三天后的午时才再次回村。
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镇卫所的卫差和县衙的捕快。
村人见了捕快,以为又有凶案发生,饭不吃地不下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直跟到了陈家二房的新院子里。
陈姜赶进车,扶下廖氏进厢房呆着,又出来大开院门,当着村民的面高声道:“强盗抢劫伤人的案发现场我和我娘分毫未动,请各位大人进去看看吧。”
村民哗然,陈姜家遭强盗了?啥时候的事儿?
待差官们进去,几个村民凑近:“姜儿,你家啥时遭强盗了,俺们一点不知道呢?”
陈姜板着脸:“就是三日前,我外出送货时,我娘一个人在家,强盗冲进我家门又打又砸又抢。把我娘打成重伤,抢走了她的首饰,砸坏了我新做的家什,剪了我和我娘所有的衣裳,还撕掉了我花大价钱从府城请来的福寿图,那可是高僧开过光的,一张何止百两!”
村民们震惊不已,也不敢相信:“这咋可能呢?咱村几十年没闹过盗匪了,我听我爷说过,打仗那阵儿是有盗匪进村杀人抢粮,这会儿平平安安的咋会有啊,再说抢咋只抢你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