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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澈?或许因为力度不够,字的横撇竖捺并不是十分清晰,他费力辨认片刻,终究没了兴趣,起身去榻上躺下了。
棉絮是新套上的,散发着好闻的松竹气息,裴远时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忽然发现床与墙的夹缝中露出事物的一角……是一本书?
他伸手把它抽出,在烛火下一照,封面皱皱巴巴,写着四个大字“洛川游记”,这不就是自己白日在车上读的那本吗?
没想到住过这个房间的人也有这本书,他随意翻开,比起封面的残破,内页干净完整了许多,反正一时半会儿没有睡意,他细细地读了起来。
第33章 夏记(中)
“桥之西有小径,自北而南,溯流循峡者,乃浪沧卫通大理道,与大道“十”字交之。大道随流少北,即西上岭,盘旋而上,或峻或夷……二十六日晨,饭于小楼。通事父言,木公闻余至,甚喜,即命以明晨往解脱林候见。逾诸从者,备七日粮以从,盖将为七日款也。”
这部分讲的是云南地貌风物,地势陡峭,多峻谷急流,作者由北往南,走了一个月,从青莲界走出东峡谷,到了丽江地界,受了当地首领的款待。
“二十七日微雨。坐通事小楼,追录前记。其地杏花始残,桃犹初放,盖愈北而寒也。”
裴远时斜靠在榻上,手指划过一行行字,他忽然发现文中某一段话被人用炭笔圈画了出来,圈画出来的内容……
“初三日余以叙稿送进,复令大把事来谢。所馈酒果,有白葡萄、龙眼、荔枝诸贵品,酥饼油线、细若发丝,中缠松子肉为片,甚松脆。发糖白糖为丝,细过于发,千条万缕,合揉为一,以细面拌之,合而不腻。诸奇点。”
这一段中,“白葡萄”和“荔枝”各被画上了圈,写酥饼油糖的做法那几句,也有明显的勾画记号。
是这本书的主人留下来的吗?
本以为书保存的破烂不堪,还被塞在墙角旮旯里,定是主人不上心的缘故,没想到并非如此。按理说,既然主人留下了记号,此书已经算是极其私人的东西了,外人不应该再随便翻阅才是。
家中的教养在催促裴远时阖上书页,但他看着“白葡萄”三个字上面的那个浓黑,又有些拙劣可爱的圈,鬼使神差的,竟翻开了下一页。
他很快便发现,何止白葡萄荔枝,书中凡是涉及饮食的,都被打了记号。裴远时饶有兴味地翻看,渐渐总结出了规律,凡是主人感兴趣的吃食,都被会画上圈作为标注;若是品尝过却不喜欢的,便会打一个小叉;如果碰见印象深刻的,便直抒胸臆,挤挤挨挨地写上一段话来抒发。
“初六日余留解脱林校书。木公虽去,犹时遣人馈酒果。有生鸡大如鹅,通体皆油,色黄而体圆,盖肥之极也。余爱之,命顾仆醎为腊鸡。”
这段写的是当地首领为了感谢作者帮忙修订典籍,遣人送来了一只像鹅一般肥大多油的生鸡,作者十分喜爱,让仆人腌制成腊鸡。
“腊鸡”二字上,书主人重重打了个叉,书页空白处,更是洋洋洒洒地写上一长段。
“腊鸡,咸则发苦,淡则过腥,烟熏火烤而失其本味,如此做法实乃暴殄天物。肥大多油者,作红烧焖煮才为上佳,取八角冰糖花椒,焖煮两个时辰以上,肥而不腻,油而不闷,较之腊鸡不知高出何许。腊鸡实为垃圾也。”
读到那句“腊鸡实为垃圾”,裴远时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被逗乐了。“垃圾”二字笔画格外粗黑,写下这些语句之人有多痛心疾首,可见一斑。
他饶有兴致地继续往下翻。
“……乃取巨鱼细切为脍,置大碗中,以葱及姜丝与盐醋拌而食之,以为至味。”
葱、姜丝、盐醋被画上横线,旁有批注“姜丝不宜多,能去腥便可,否则混入鱼脍中,分辨不易,一旦误食,胃口倒尽。”
他暗自发笑,看来误食菜肉中混入的生姜,是普天食客共同的烦恼。
“市犬肉,烹食之,称赞其极肥白,从来所无者。”
这句对于吃当地人好食犬肉的描述,批注者显然是义愤填膺,八个大字赫然写着“杀犬食犬,来生做犬。”旁边还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狗。
裴远时入了迷,不住地翻阅着前人留下的笔记,在这些妙趣横生的只言片语中,他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象:喜欢研究吃食,口味偏重,还爱甜食零嘴。年纪——应该不大,他判断游记上的字迹,与桌子上的刻痕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刻痕不深,应当是臂力未到的缘故。
他很快就翻完了整本书,仍觉意犹未尽。一本记载着名山大川的游记,硬生生被当成了美食图鉴。书中的崇山峻岭、密林深潭,他统统没印象,记得住的,只剩烧鸡鱼片,葡萄荔枝。
灯烛将燃尽,月亮上到了东山,从窗棂之中投射到地面,洒下一地清霜。裴远时将游记塞到枕头底下下,翻身拥上棉被,看了眼窗外的月亮。
已是子夜了,没想到初来陌生地的第一夜,竟然这么好打发。
山中凉风缓送,院落里有零星虫鸣,他打了个哈欠,慢慢阖上眼入睡了。
这一觉极为香甜,他破天荒地睡到了巳时,窗外天光大盛了,才悠悠转醒。裴远时坐在床榻上,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要知道,在家中他一向是鸡鸣时分便自然睁眼,起身锻炼日日不辍。记忆中,像今天一样不知不觉睡到大天亮,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