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内越往里走光线越暗，裴清予折腾了这许久本就有一些低血糖，此时气温骤然一降, 他周身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心脏的跳动声音仿佛突然间增强，吵得他头痛。裴清予脚步顿了下，微微弯下腰，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寻隐一直走在裴清予的旁边, 裴清予身子微微前倾的一瞬，便立刻感受到了他的异常。寻隐伸手扶住裴清予的手臂，低声问道：“队长, 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裴清予摇摇头, 深吸一口气掩盖住突如其来的心悸, 轻声说道，“老毛病了, 一会儿就好。”
    寻隐皱眉，他望着裴清予的神色，直觉有哪里不对劲。
    朱绮已经被带到了审讯室，如今关押他的监狱内空无一人。孙狱长站在门口沉默地帮裴清予打开铁门，他侧过身望着两人走进去, 开口说道：“这么小一地儿，我这身材...就不进去占地方了。我就在门口待着，你们看完了出来找我就行。”
    裴清予没有说话，他胸口处还是隐隐约约有些不舒服，为了不让寻隐发现异常，裴清予深吸一口气，先一步向监狱的深处走去。
    如孙狱长所说，监狱并不大，最尽头处是一个铁栏杆封着的小窗口，旁边是上下铺的两张单人床，左边是简易的卫生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裴清予走到尽头的窗户下站定，他踮起脚向外看去，外面是监狱外围的电网，再往前便是一条乡间土路，一眼望去只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伫立在道路尽头。看不出任何异常。
    裴清予收回目光，刚刚在窗口吹了一会儿的风，让他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裴清予再次按了按胸口，转头向寻隐望去。
    寻隐静静地伫立在床铺旁边，裴清予有些好奇地走过去，却见寻隐注视的并不是那张简陋的上下铺，而是床铺墙壁后面的东西。
    “阿寻，你在看什么呢？”裴清予甫一松开按住胸口的手，密密麻麻的闷痛便立刻又冒出头来。他不敢将手放下去，只得站在寻隐身后，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小声问道。
    “墙壁上似乎有些东西。”寻隐感到裴清予略显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颈间，他有些不自然地扭过头，在看到裴清予脸色的那一刻突然蹙起了眉头，“队长，你是不是发烧...”
    “好像是有东西。”裴清予故意没有理会寻隐的问话，他趁着寻隐转头的一瞬立刻上前一步，将按住胸口的手隐在一旁的梯子后，凑近那面墙壁轻声说道，“这是...在写什么？”
    裴清予低低地念出了一串数字，寻隐在他身后隐隐约约听到，似乎是一个八位数。
    裴清予回头和寻隐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奇异。
    “这串数字...好熟悉。”裴清予单腿跪在床铺上，垂下眼喃喃说道。
    “嗯，我也觉得。”寻隐也低低地应了一声，他抬头看了面前的裴清予一眼，心中慢慢有了些许的概念。
    这串数字两人都觉得十分熟悉，那么一定是他们两个人都无意间接触过这串数字。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很有可能这串数字在他们见到的那个场景内不是重点，而是处于一种隐藏信息的状态。
    “八位数，八位数...太长了不会是密码，太短了也不会是电话号码，那是什么...”裴清予紧紧地盯着这串数字，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怎样，他觉得这串数字仿佛突然间游动了起来般，在他面前沉沉浮浮，搅得他隐隐有些恶心。
    “咳咳...”裴清予喉头轻轻动了动，他偏过头掩饰般地咳嗽了片刻，好不容易才把胃内的恶心感给勉强压制下去。
    裴清予捂住嘴低头缓了片刻，他刚微微松了口气，却感觉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揽住他的腰部，在他的小腹间隐隐按揉了起来。
    “队长就是不舒服。”寻隐不知何时也跪到了床上，他让裴清予上半身倚在自己的身上，低声有些委屈地问道，“队长明明刚才过走廊的时候就不舒服了，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到现在都不肯说？”
    “我没有瞒着你，我过一会儿就能好的。”裴清予对于寻隐如今隐隐的强势有些头痛，反手拍了拍他轻声说道。
    “一会儿是多久？”寻隐过了这许久，早已不吃自家队长这一套，他一边盯着那串数字，一边固执地问道。
    裴清予一时语塞，他无奈地转头望向一旁的窗户，小声狡辩道，“你瞧，我们进来的时候天才刚刚开始变暗，现在落日还没完全退去，时间还早...”
    裴清予说到一半倏然住了口，他怔怔地望着地面上昏黄的余晖，一阵风吹过，窗户上的栏杆似乎有些轻微的晃动，连带着那片光晕也动了起来，似乎在悄悄地向前挪动。
    “是时间！”裴清予突然抬头，声音有些颤抖地望着寻隐，低声说道，“不不对，准确来说，八位数，年月日，对应的恰好是一个日期！”
    寻隐眉头一瞬皱了起来，他扭头望着墙壁上浅浅的那串数字：“这个日期对朱绮来说一定有什么含义，不然他不会...拼尽一切也要把它刻在这里。”
    裴清予听到寻隐的话语一瞬愣了一下，紧接着倏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监狱里不可能允许犯人储存任何能够伤害别人的尖锐物品，朱绮如果想要将这串数字刻在墙壁上，靠的只可能是他的指甲。
    “日期，阿寻，咱们最近有见到过什么有关日期的东西吗？”裴清予身子微微颤了颤，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又瞬间快了起来，难受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连脑中都有些昏沉。
    裴清予能够意识到，这次的不适感持续的确实比以往都久，但他此时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情况，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思索着。
    寻隐意识到裴清予的状态又有些不对，他试图安抚裴清予，却没想到裴清予直接从他怀里挣脱开来，踉跄地走到了旁边：“这个房间里一定还有什么线索。朱绮一直被关在这里，每次探监的对话也都被记录，并没有任何异常。他一定需要什么方式来将信息传递出去，好让外面的人威胁他狱友的家人，从而逼迫狱友就范。”
    “队长。”寻隐立刻也从床铺上下来，走到裴清予旁边，皱眉轻声说道，“你先别着急，深呼吸，不然又要难受了。”
    裴清予眼前模模糊糊地有些看不分明，他脚下发软，踉跄了一步靠在寻隐肩头，低低地喘息了一会儿，突然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他似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说出来的话都是气音，寻隐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将视线定格在了洗手池边不起眼的一个小凳子上。
    这种小凳子在监狱中很常见，乍一望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裴清予焦虑发作，整个身子仿佛一滩泥一般，软得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他一手颤抖着扶着寻隐的肩膀，强撑着想向那里走去。寻隐心中担忧却不敢说什么，迅速转过身再次揽住人的腰部，慢慢扶着他走到那里蹲下来。
    “...这个小凳子有问题。”裴清予几乎是摔在了寻隐身上才蹲下身，喘息着低声说道，“上面的磨痕，有问题。”
    寻隐低下头，这个小凳子已经很老旧了，凳面上满是斑驳的痕迹。但寻隐将他拿起来仔细瞧去，凳子的边缘有着更明显的磨损痕迹，似乎还粘着些许泥土。
    “朱绮总是踩着这个凳子。”裴清予靠在寻隐肩头，半闭着眼低声呢喃道，“他想站上去，站上去做什么呢...”
    寻隐听到这里倏然抬头，望向一旁被铁栏杆封着的小窗户。朱绮的身高比裴清予和寻隐都要矮上一些，裴清予如果想看清外面的东西，尚且需要垫脚，而朱绮如果没有一个辅助的工具，是压根不可能看到外面的东西的。
    “他在向外看。”寻隐低声回道，“他为什么要向外看，是想逃走，还是...”
    “不，不是。”裴清予似乎终于已经撑到了极限，他将脸整个埋进寻隐的脖颈间，一边急促地喘着气一边说道，“阿寻，打电话给宋苒苒，让她查...”
    最后的那几个字几乎只剩下了气音，裴清予的声音一瞬间弱了下去，他似乎压抑地闷哼了一声，紧接着控制不住地死死地按住了胸口。
    “队长！”寻隐一瞬间转身揽住软软向下倒去的裴清予，声音充满了焦急。
    自从他知道队长难受时便有可能会焦虑发作后，曾经认真地询问过宋轩陌一些应对的措施。
    此时裴清予按着胸口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让寻隐一瞬间意识到裴清予一定是陷入了某些情景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扶住裴清予的脖颈让他头部枕在自己手掌心，有些急促地低声唤道：“队长，你看着我！”
    第101章 谁窥探了晨曦8   寻隐俯下身，温柔地吻……
    寻隐在一瞬间慌了神。
    从前裴清予确实有焦虑引发的心脏病发作, 但不知到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一次的发作都比前一次要迅速且剧烈。
    ——裴清予的身体一定出现了更严重的问题。
    寻隐的轻轻地颤抖了一下，裴清予将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脖颈间, 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寻隐咬咬牙，暂且将这个可怖的念头从脑海中压下，他凑到裴清予耳边，一边低声哄着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裴清予坐起来些许, 熟练地掏出药来送到裴清予唇边。
    “唔...痛...”
    苦涩的药味瞬间萦绕在鼻尖，裴清予依靠本能偏过头，挣扎着想要拒绝。他的头因为这一动作瞬间无力后仰, 直接露出了脆弱的脖颈。
    “队长，吃了药就不疼了。”寻隐的神色间有些无措，他如往常一般轻轻吻了吻裴清予的唇角，再抬眼却发现裴清予的神色没有半点放松, 依旧痛苦地试图躲避。
    “阿寻，我不想吃...”裴清予依从本能嘴里反反复复地呢喃着什么。
    一次次发病带来的痛苦让裴清予精神逐渐崩溃，药物的作用只能短暂地按一下暂停键, 那颗恍若□□一般的破损心脏, 无时无刻将他折磨的心力交瘁。
    裴清予昏昏沉沉地倚在寻隐的臂弯里, 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应该尽早结束这一切，但一只温暖干燥的手突然抚上了他的额头。
    “队长...”
    裴清予茫然抬眼, 突然瞥见了寻隐苍白而慌乱的神色。他没有再劝什么，望着裴清予的神色却带着浓重的悲伤。
    仿佛突然遭受重击一般，裴清予痛的闷哼一声，深深弯下腰的同时，神志突然清醒了些许。
    “阿寻...”怀里浑身瘫软的人突然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臂, 寻隐低下头，却见裴清予突然挣扎着将嘴凑近他的手指，艰难地将那粒药物吞入口中。
    舌尖突如其来的苦涩之味让裴清予低低地闷哼一声，他控制不住地干呕了一下，手指一瞬抓住了寻隐的肩膀。
    “阿寻，对不起，对不起...”寻隐刚将人抱起来轻轻顺着他的胸口，便听到裴清予一边呛咳着一边带着哭腔地道歉。
    “嘘，嘘...队长，没事...”寻隐沉默了一瞬，随即立刻低声开口，缓缓安抚着裴清予的情绪。他低下头迟疑了一瞬，终于伸手托住裴清予的脖颈，静静地对上裴清予带着些许潮意的双眼。
    紧接着，寻隐俯下身，温柔地吻去裴清予眼角的泪痕，裴清予闷哼一声，手指痉挛地攀住寻隐的脖颈，低低地呜|咽了一声。
    “阿寻...”
    “队长没有做错什么，没事的，很快就不疼了。”寻隐注视着自己怀里失神的人，他确认了一下裴清予心跳已经逐渐稳定，将顺着裴清予胸口的手微微挪开，转而开始迅速揉|搓裴清予微凉的身子，帮助他维持体温。
    “嗯，阿寻...”
    裴清予觉得自己仿佛飘浮在海中，深处的海水冰凉刺骨，让他忍不住战栗。当寻隐吻住他的那一刻，他的身躯突然被人从深海中拖起，浅层的海水被阳光晒得十分温暖，在他即将憋不住气的一瞬间，终于有个人抱着他一起冲破水面。
    裴清予身子向上挺了挺，他无声地睁开了双眼，瞳孔一瞬缩紧又紧接着涣散开来。
    寻隐迅速揽住一瞬脱力昏睡过去的人，无声地松了口气。
    裴清予脸色苍白，神色间是掩盖不住的疲倦。眼睛周围还有着些许的湿润，不知是因为方才的泪水，还是寻隐的亲吻。
    寻隐在阴影里无声地坐了许久，终于缓缓伸出手，沉默却温柔地一下下勾勒着裴清予的眉骨。
    他隐约知道裴清予为什么哭，又为什么道歉。
    ——裴清予不是在难过他一瞬间的轻生之念，而是在惶恐这一举动即意味着将寻隐抛之于后。
    “会没事的，队长。”寻隐低低地，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我不会离开你，你都说了，我侦查技术那么强，即使你找不到我了...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
    监狱里已经很久没有传出来任何动静了。
    等在监狱门口的孙狱长心中有些担忧，他刚想要进去查看一下，却见寻隐已经扶着裴清予慢慢地走了出来。
    “怎么进去了这么久？”孙狱长半是埋怨半是担忧地打量了裴清予一眼，皱眉道，“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里面太冷，加上刚刚有些不舒服，所以耽误的时间久了点，抱歉。”裴清予摇摇头轻轻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孙狱长也没有再多问，他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一边领着他们快步向外走去，一边开口转移了话题：“那你们在里面看了那么久，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啊？”
    “有。”裴清予望着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的孙狱长，开口轻声说道，“所以，你快带我们去见朱绮，我们好...当面确认一下啊。”
    审讯室内，朱绮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整个人似乎瘦了不少，显得身材更加矮小，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样子。但精神头似乎还不错。
    朱绮在看到缓缓走进来的裴清予时，眼睛倏然亮了一下，瞬间愉悦地笑开。
    “呦，好久不见啊裴警官。”朱绮呵呵地笑着，“我进来之前可是说，要你多多来看我呢。怎么过去了这么久，才来这一回啊。”
    朱绮说完，似乎有些苦恼地歪了歪头，小声嘟囔道：“还是为了这么个败兴致的事情。”
    “你搞出这件事来就是为了见我吗？”裴清予没有理会朱绮前面几句话，他径直走到朱绮面前，扶着椅子缓缓坐下，望着他平静地问道。
    “当然不是。”朱绮直接咧开嘴笑了起来，他有些玩味地抬眼，望着裴清予道，“裴警官怎么一上来直接就把这个事情按在我头上了，这件事情可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啊。”
    朱绮顿了顿，似乎觉得颇为有趣般，歪头想了想，轻声说道：“这是个意外，一个意外让你不得不来见我。多么有意思。”
    裴清予这回没有立刻回答他，他神色平静地望了朱绮半晌，突然开口问道：“你怎么换了个称呼？”
    “什么？”这回轮到朱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