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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木然睁着眼睛,眼泪断珠似滑落,声音茫然沙哑:“鸦片进口每百斤增税至五十两,生丝出口按值百抽五征税,湖丝由每百斤征税十两增至二十两……”
顾宁的一字一句仿佛重锤重重敲击在乐景的心脏,他无端生出一种窒息般的溺水感,委屈的泪水倒流进了胃里,每一滴都承载着四万万份屈辱的重量。
说到最后,顾宁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他边哭边笑,状如疯癫,声音凄厉好似厉鬼呼嚎,“天…朝上国,好一个天…朝上国!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是洋人的奴才走狗罢了!!”
乐景闭上眼睛,唇边笑容讥讽嘲弄。
《中英新订条约》不过只是一个开始,在大清最后的几十年岁月里还将签订《中法新约》《中日马关条约》《辛丑条约》,总共累计签订了343个不平等条约,清政府沦为洋人奴役华夏的工具,五千年的文明古国一步步变成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我家之产业,宁可以赠之于朋友,而必不畀诸家奴。”
“惕于外人之威,凡所要求,曲意徇之。”
“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这中国,那一点,我还有份?这朝廷,原是个,名存实亡。替洋人,做一个,守土官长;压制我,众汉人,拱手降洋。”
历史课本上的一句句话徘徊在乐景的脑海里,每一句话中都蕴含着四万万华夏人的血泪和哭号,蕴含着近百年的屈辱。
曾经乐景习以为常的今天,却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明天。
多么想告诉他,百年以后,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会站起来的。”乐景睁开眼,穿越一百多年的时光,对行走于黑夜里至死也看不到黎明的顾宁说:“华夏一定会站起来的,我们的子孙后代会骄傲的活下去。”
顾宁怔怔望着乐景,眼神茫然,“真的可以站起来吗?”
乐景笃定回答:“一定可以站起来,朝廷虽然战败,可是华夏人绝不认输。”
这里是华夏。
华夏是一个奇迹般的国家,每逢大难,必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累累尸体源源不断填进泥坑,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国家。
从五千年前,到五千年后,从尧舜禹,到天安门城楼下的红旗招展,这个国家总有一些人勇往直前,永不言败。
顾宁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麻木的眼神里骤然亮了起来。
是啊,颜泽苍说的没错。
颜泽苍小小年纪,就志向高远,热血报国,而在全国,还有多少个颜泽苍们?
这些孩子,才是华夏未来的希望。
“你说得对,我们绝不能认输,只要四万万同胞齐心协力,发愤图强,学习西方先进技术,实业兴国,华夏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
望着重新振奋起来的顾宁,乐景心里也有感慨。
从顾宁身上,他看到老一辈人的家国情怀,是位卑未敢忘忧国真实写照。
他在后世见多了见利忘利的资本家,顾宁忧国忧民的家国情怀,是这个落后残酷时代的星星之火,弥足珍贵。
……
给顾图南上课时,乐景很快就发现他的心不在焉,他似乎有点心事。
乐景合上书,好整以暇看向心事重重的顾图南,“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说说。”
顾图南看着乐景欲言又止。
乐景淡定说道:“放心,我不给你爹告状,说吧。”
顾图南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看向乐景,“你……想没想过出国留学?”
乐景了然,“你爹想让你出国留学?怪不得一直逼你学英语。”
顾图南大惊失色,抖着手指着乐景,“你……你,你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白痴了,乐景懒得回答,“什么时候去留学?去哪个国家?”
顾图南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弱智,不好意思得摸了摸鼻子,沮丧地趴在椅背上,叹了口气,“美利坚合众国。具体什么时间还不知道,我爹还在找关系,他打算让我跟着他认识的外国商人,去美国念几年语言学校,然后再考大学。”
乐景:“既然你不想去,就好好和你爹说清楚。”
“没用的,我老爹做下的决定,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顾图南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崩溃道:“我要被我爹害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话都说到这里了,顾图南开始滔滔不绝给乐景抱怨起自家老爹。
“他不知道从哪里看了一本书,然后就开始一门子想要师夷长技以制夷,开始逼着我学西学,说要我以后做战舰火器……”
“我爹就是一个商人,不想着好好做生意,天天都琢磨什么奇淫巧技狗屁东西,还非逼我去学,他想学自己去学……”
从头到尾,乐景都安静倾听着。
顾图南巴拉巴拉倒了半天苦水,终于倾泻出了满腔郁闷,然后他做出了最后的总结:“我这辈子都梦想就是做一个富贵闲人,混吃等死,我才不要去劳什子西学!”
乐景注视顾图南脸上的抱怨和愤恨,那么年轻,那么鲜活,也是那么……天真幼稚。
顾宁把他保护的很好。
在这个风雨飘零的年代,他能这样无忧无虑,吊儿郎当,胸无大志,混吃等死,安心做一个锦衣玉食的咸鱼二世祖,足以证明他生活环境的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