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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自不同阶级,来自五湖四海城市乡村,身上承载着亲人们沉甸甸的希望,可是他们却依然拿起枪,参加了这样近乎谋逆的行动。
乐景不知道清政府会如何对待他们在国内的家人。
在乐景所在的历史上,那些因为剪辫子被遣送回国的孩子,他们虽然经受了各种唾骂和非议,但是起码他们和家人并没有因此被砍头。
1881年,因为留学生不服管教,越来越多人开始剪掉辫子,再加上美利坚《排华法案》的实行,导致清政府全面召回了所有留学生。
很多留学生当时已经考进美国顶尖大学,不得不遗憾中断了学业,提前回国。120名留学生,排除了客死异乡的人和留美不归的人,回国的人中最后只有两个人来得及取得了大学毕业证。
而这些远渡重洋的孩子们回国后,迎来的不是赞誉,而是无穷质疑和骂名。朝野上下都在抨击这次留学计划,把这看作一场全然失败的尝试,认为留学除了让留学生不服管教外,没有丝毫用处。
《申报》写道:“国家不惜经费之浩繁,谴诸学徒出洋,孰料出洋之后不知自好,中国第一次出洋并无故家世族,巨商大贾之子弟,其应募而来者类多椎鲁之子,流品殊杂,此等人何足以与言西学,何足以与言水师兵法等事。”
然后清政府无视这些留学回来的高材生们的专业和爱好,把他们强行的分配到了电报局、机器局、水师、鱼雷局、机器局等处当差。
后来在水师当差的留美幼童大部分……战死。
但是,这里不是乐景所在的时空。而且因为乐景的到来,让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这场行动可能会导致的最严重的后果,他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们。可是他们在经过痛苦的思考后,却依旧做出了这样的抉择。
乐景就想方设法,借由艾伦和白珍妮的人脉关系,把他们中的一些人的父母亲人接到了美利坚,但是还有一些人,他们拥有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庭,根本不可能举家来到美国。
比如顾图南和季鹤卿。他们是乐景在这个时空的最好的朋友,他希望他们能长命百岁,成为一脸褶子的老爷爷,子孙满堂,无病而终。
所以乐景曾经在私下里劝过他们,让他们安静蛰伏,保全自身。
乐景若无其事笑道:“等我剪掉辫子时,你们要严厉的斥责我,和我划清界限,必要时我们可以割袍断义反目成仇。这样你们的家人也不会受到牵累,你们也可以继续完成学业。”
这是乐景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
只要把母亲和妹妹接到美国,他就没有了弱点,所以就由他站出来冲锋陷阵,充当旗帜,而季鹤卿和顾图南可以隐藏起来伺机而动,在暗地里给乐景提供助力。
可是,顾图南和季鹤卿却拒绝了乐景的提议。
永远吊儿郎当,豪爽大气的顾图南,罕见的露出一个认真严肃的表情,干脆利落的说道:“我不要。”
他凝望着乐景的眼睛,眸子里静静燃烧着某种孤注一掷的信念,“我是大哥,哪里有让兄弟替我冲锋,我躲在身后的道理?”
季鹤卿秀美的脸上染上愤怒的红晕,质问乐景:“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季鹤卿难不成是贪生怕死的懦夫吗?我来美国,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两双不同的眸子里燃烧着同样的执着和信念,乐景一时失声,十几秒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的家人怎么办?”
季鹤卿抢先回答:“放心,我家的老狐狸是不会吃亏的。”他淡淡一笑,平静说道:“等我做的事传回国内,我爷爷估计会第一时间上书给圣上,告我忤逆,与我划清界限。”
顾图南也耸耸肩,满不在乎道:“你也知道我老爹跑海路,前不久抱上了英国人的大腿,一时半会儿清政府还不会动他,他也可以发表声明,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反正他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
两人望着乐景,目光明暖温润,嘴角笑容暖融醉人,他们一人牵着乐景的一只手,顾图南笑的无所畏惧:“不是说好了,黄泉路一起走吗?”
季鹤卿笑的含蓄隽永:“当年结拜时,我可是发过誓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乐景震撼的望着他们,胸中激荡着一种义薄云天的壮志豪情。
他在现代从未感受到如此生死相随的兄弟义气,没想到死过一次后,他在过去的时空里遇到了两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他握紧两人的手,坚定回答:“从今以后,同生共死。”
从今以后,顾图南和季鹤卿会从父母亲人交口称赞的别人家孩子变成人人喊打臭名昭著的乱臣贼子,汉奸走狗。
他们舍弃了身后名,辜负了亲人,所求不过是为了站着活下去。不仅他们能站着活下去,乃至子孙后代无穷匮也都能堂堂正正的站着活下去。
他们甚至做出了比乐景还要大的牺牲。
乐景不知道他们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起码在这一刻,他们的热血如此纯洁无瑕,他们的理想如此高贵迷人,他们在这一刻迸发出来的光辉足以史有清名。
所以当乐景举起枪对准高高在上的戴元时,内心从未如此平静。
他知道他即将踏上一条不归路,而他甘之若饴,视死如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