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页
他不以为然笑道:“两国国情不同,本就不应该等同看待。”
注意到乐景和季鹤卿目光中的惊异,他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挑了挑眉,“怎么,真把我当那些自高自大的老古董了?我对西学,还是有一定的研究的。”
乐景又想叹气了。
华夏悠久的历史,即是荣耀,也让她背上了沉重的历史包裹,导致变革的重重阻碍。
此时的华夏,就像一支积重难返的大船,再出色的舵手也不敢轻易偏离航线,未知的海域里藏着太多危险,很有可能触礁翻船,让几千年的祖宗基业和几万万人的性命毁于一旦。所以季淮璋们不能动,也不敢动。
农业文明,本就保守求稳,缺少西方的赌徒精神,这样的好处是华夏可以苟很久,缺点就是会错过转向的时机,一步步步向深渊。
所以那位先生开创的事业是那样壮丽、伟大,他真正开创了华夏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将来自西方的马克思主义进行本土化发展,以大魄力大毅力搬走了压在华夏身上的三座大山,一刀切去了华夏身上的毒瘤,扶起了跪了一百多年的国人,让华夏重获新生,昂头挺胸向山峰发起冲锋。
人民喊他万岁,他却喊人民万岁。
季淮璋摆摆手,断言道:“你们到底还是年轻,心志不坚,很容易被西学迷惑,唉,这也是年轻人的通病。”
他看向季鹤卿的目光终于褪去政治家的冰冷审视,带上了一丝亲情慈爱,温声道:“你任性那么久,也该悔过了吧?你爹娘都在家里等你,只要你认错,我会向圣上禀告你的忠心,让你回国一展所长,也不必在国外流浪了。”
季淮璋的话太过有说服力和诱惑力,也太过温情脉脉,易地而处,如果乐景是季鹤卿,他真的很难继续坚持自己的理念,继续走一条可能看不到未来的绝路。
乐景默默低着头,注视着地面,心情一时间不知道是喜是悲。他只知道不管季鹤卿做出什么的决定,乐景作为兄弟,都会支持他。
“悔过?”季鹤卿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又没错?为何要悔过?”
乐景闪电般抬起头,又惊喜又难过的扭头看向季鹤卿执拗的侧脸,少年的声音带着百折不回的坚定,“我知道你是错的,我是对的,日本一个弹丸小国,通过明治维新就能崛起,恰恰应证了我的观点,但是我无法说服你,就像你无法说服我一样。所以,就让把问题交给时间吧,时间会给出让我们都心服口服的答案。”
季淮璋的目光彻底失去了温情,他注视着自己的年轻的政敌,目光冷酷无情,“那我们就是敌人了,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季鹤卿点了点头,年轻的脸上再也不见一丝软弱和动摇,他注视着自己血脉亲人,目光冷硬宛如千年不改的高山,“如此也好,我也能不必顾念旧情。”
他抓起乐景的手,不假思索转身,背对着季淮璋去走他自己的路。
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
在回去的马车上,季鹤卿一直很沉默,乐景用余光打量着少年沉静的侧脸,不知道他此时在思索什么。
从今以后,季鹤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他伸手覆上季鹤卿蜷缩在膝侧的手,入手冰凉,乐景收紧手指,想要把热度和力量传给他。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大哥,我们三兄弟虽然异父异母,但是早已约好同生共死。”
季鹤卿眨了眨眼睛,一道水痕在他眼角一闪而逝。
他回应般也握紧乐景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我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
艾伦和白珍妮没有出声,知道此时这对好朋友的心情都不会平静,所以贴心的不去打扰他们。
马车沉默的行驶到了艾伦家,季鹤卿和乐景洗漱后就去各自房间入睡了。
半夜的时候,乐景突然惊醒,仿佛某种直觉驱使一样,他下了床,推开卧室的门,在走廊季鹤卿的门前站定,轻轻打开了他的门。
为了不吵醒对方,乐景没有开灯,借着皎洁的月光,能看到床上隆起一个小鼓包,季鹤卿蜷缩躺在床上。
乐景安静站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到了从被子里传来的啜泣声。
乐景一阵踌躇,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他不知道季鹤卿需不需要他安慰。
就在乐景犹疑期间,被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我都20了,也该取字了,干脆你给我取个字吧。”
古人讲究二十行冠礼,然后由父母师长给取字,字号中寄托了长辈们的殷切希望。
乐景没有字,是因为他是现代人,不讲究这些。
季鹤卿则是……再也无人可以为他取字了。
乐景忍住心酸,走到他床前坐下,想了想,若无其事问道:“九皋,你觉得九皋怎么样?”
《诗经小雅鹤鸣》有言:“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九皋:深泽。
鹤鸣九皋:鹤鸣于湖泽的深处,它的声音很远都能听见,用来比喻贤士身隐名著。
你是鹤啊,立在鸡群,有朝一日必将一鸣惊人的鹤。
季鹤卿掀开辈子,乐景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哽咽的泣音响起,“好,就叫这个吧,希望有一天,我真的能声闻于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