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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在哥大读完研究生,一声不吭地说要留下来,把祝老气到住院。后来两年他大哥病情恶化,很快撒手人寰,家里公司一大堆事需要处理。他也是狠了心,只在大哥出殡的时候回来了一趟,那时老爷子尚且年轻,硬是扛过了危机。但是现在,老爷子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大哥的孩子尚在读高中,妹妹一心踏足时尚圈不想管家里的破事。说来说去,祝家能管事的,就他一人罢了。
“为什么会回来呢?”他决定回国长居的消息是吃团圆饭的时候,从她父亲口中得知的。
“祝老说,年后他家小儿子会回国,业务也会逐渐搬回国内,这么久了,那孩子总算想通了。”
“我不知道。”祝承结下意识回答,想再加一句解释,却又觉得十分苍白。
*
祝承结买了一束康乃馨,墓园许久没人打扫,一地落叶。
他来到母亲的墓碑前,放下花束,又点了一支烟放在石板上。
他蹲下/身,也给自己点了支烟。
为什么回来吗?
大概是想家了吧。
下山的时候下起了雨,细细密密的,落在身上,外套很快湿了。
祝承结走到山下,坐进车里,拿纸巾擦了擦手臂上的雨珠。
雨势渐大,淅淅沥沥的,模糊了挡风玻璃。
手机响了,赵念初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祝承结看了一眼,没有回复,把手机丢回操控盘。
他发动引擎,车轮碾过路面的水坑,溅起几团泥泞的水珠,柏油路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轮水印。
*
连枝办完出院手续之后,打算叫一辆车送连母回去。
“打什么车,我坐公交就好了。”虽然脚没什么大问题,但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连母走路的时候还是很小心地使力。
“打车多花不到几块钱。”连枝叹气,要站到路边拦车。
连母赶紧拉住她的手,“坐公交!几块钱不是钱呢?我跟你讲,你不要还没有赚钱就不知钱的珍贵,我辛辛苦苦卖一个饼,也才八块钱,我一天要卖多少,才够你一个月生活费?那不是这一块两块节约出来的?”连母是个大嗓门,平时在菜市场跟人扯惯了,此时话一出,引得路人驻足观看。
“我没有不知道钱的珍贵……”
“你们年轻人就是铺张浪费,天天生活在象牙塔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残酷,花钱谁还不会?这次叫你别回来别回来,你偏要回来,机票多少钱?啊?”
“别说了……”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连枝你给我记着,你身上穿的,吃的用的,全都是你妈我,一块钱一块钱攒出来的。赚钱不容易啊,我每天起早贪黑赚那几个钱为了谁?上次你说你吃一晚饭就花了三十块,你倒是从来没过过苦日子,舍得花钱……”
“爱坐不坐。”连枝忍无可忍,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甩开连母转身就走。
“你去哪!”
连枝埋着头拐进巷子,穿过一条狭窄的街道,胡乱走着,最后停在河边。
天边乌云密布,忽然下起了雨,连枝的外套很快湿了,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她抹了把眼角的眼泪,暗骂自己不争气。
天色暗沉,傍晚的雨来得急促,路上行人匆匆,很快入目便是一片水幕。
前面有一个公交站,连枝小跑过去。
她从广告牌的黑色背景里看到狼狈的自己,觉得生活真可笑。
眼泪莫名其妙地涌出来,混合着脸上的雨珠,连枝默默擦掉。
妈妈说的话不停地在脑子里回响,反反复复,这么些年,她不止一次这么说过。连枝知道她过得很辛苦,所以每当吃贵一点点的饭菜,连枝都会产生深深的愧疚。愧疚之后,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不配。小的时候,朋友们放假都可以去游乐园玩,连枝也很想去,可是妈妈说,不行哦,我们家没钱,那个有什么好玩的;再大一点点,连枝也想吃麦当劳的鸡腿套餐,妈妈说只要期末考到好成绩就有哦,等她完成目标,终于等到心心念念的套餐时,妈妈说,这破土豆套餐都能抵上我一天的工资了,妈妈不吃,妈妈看着你吃,你怎么又不吃了?初中毕业的时候,班里毕业旅行,爸爸回绝了她的要求,说家里的钱不能让她一个人就花光了,而那年旅行,每个人只需交五百块钱……
类似的事情有很多,全都变成不好的回忆一股脑地冲进她的脑海里。即使后来她长大了,明白父母已经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最好的,有时候还是会恶毒地想,既然这么辛苦,为什么要生下她来呢?
她想起了病房里舅舅瘫坐在地上的嘴脸,想起祝承结看她的眼神,连枝后来没敢抬头看他,她害怕多看他一眼,她卑微的自尊心会闪碎稀烂。
现在,他会怎么想她呢?
连枝,你又在期待什么呢?
她笑了笑,好苦涩。
“哔——”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公交站边,雨幕蒙蒙,雨刷机一上一下,混合着双闪,在雨中很是显眼。
连枝看过去,那是一辆北方的车牌号,她并不认识。
连枝用手背擦了擦脸,吸吸鼻子,强迫自己从深渊的回忆中出来,转头看向站台的公交车牌号。
黑色轿车又哔了一声。
连枝一愣,左右两边并没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