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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砚轻扫了一眼沈芷宁:“这是何人?”
程琨爬在地上,回话:“是……是沈氏旧人。”
“沈氏案两年前已结,徐大人派你前来再寻沈氏旧人,是怕近来考功司下查他功绩未达,想着翻上一翻旧案便可过考功司一关?”
杜砚声音尖利,不乏讽刺之意。
程琨不敢再开口说一句话。
杜砚看了秦北霄一眼,秦北霄狭长眼眸微抬,目光漠然,杜砚没有犹豫,又一鞭子抽向程琨。
这一鞭,人直接没了声息,直愣愣地倒在了雪地中,血迹蔓延。
沈芷宁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了,但这般近地看人死在她面前,还是忍不住颤抖,她目光空洞地扫视了全场,最后定格在了秦北霄的马蹄下。
马蹄下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洗衣挣钱买来的药,是娘亲的救命药,如今外头的油纸已破,里头的药材散落了一地。
沈芷宁发了疯似地跑过去,跪在地上捧着散落的药材,想将它们重新放回油纸里,没捧几次,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包子呢?包子应该还好吧?
她又从怀里掏出揣了许久的包子——包子还在,但已经碎成渣了。
沈芷宁愣了许久,最后一口一口将碎成渣的包子死命塞进嘴里,边塞,眼泪不住地流。
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狼狈极了。
衣衫褴褛,头发凌乱,尽沾着雪,雪下的泥土粘在衣裙上化成一滩黑乎乎的印迹,她则像个疯子一样吃着手里的包子。
但包子是用钱买来的,不能浪费。
她吃着吃着,这几年无尽的苦楚与辛酸涌上心头。吃着糠腌菜她是从未觉着苦的,人各有命,这或许就是她的命;穿着破烂衣物、受到昔日旧友羞辱时,她也坦然接受,未曾反驳,只觉得世间沉浮,三分人事七分天。
可,父兄都死了,她甚至都未见他们最后一面,娘亲重病在身,日夜咳嗽哀叹,每每她听着娘亲压着嗓子的咳嗽都不敢再睡,只睁眼至天亮,大夫还说,或许是撑不过这个冬日了……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她越想越疼,疼得浑身每一处都似乎在被那程琨一脚一脚狠狠踢着,而那心口更疼,疼得她不得不去用手揪着心口,想缓解那阵阵袭来的痛苦,可不得法,漫天席卷的悲恸几乎要将她击垮了。
她哭着,揪着心哭着,哭得看不清所有,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就像是兄长死时挂起来的白幡。
不知哭了多久,无尽的泪水滚热,滑过寒冷的脸庞带着刺痛,但突然,一个更为冰冷刺骨的东西触碰着她的脸庞。
沈芷宁身子一僵,睁大眼——
那是秦北霄戴着玄铁套的手,指尖就宛如一件冷兵器,坚硬且锐利,飞快划过她柔嫩的面庞,引起阵阵战栗。
雪下得更大了,伴着寒风呼啸,沈芷宁身上的衣物被吹得扬起,她却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下意识紧紧闭上眼。
直到那指尖离去,沈芷宁身子才不紧绷,睁眼看向秦北霄。
他正于高处看她,眼神冷漠睥睨:“眼泪最是无用。”
说罢,他便径直转身勒马即走。
杜砚在后,尖利高喊:“且都跟上,圣上等着复命,莫要迟了!”
又是一阵雷霆马蹄声,不过一会儿,东门大街空荡荡一片。
沈芷宁瘫软在地,云珠上前红着眼眶慢慢扶她挣扎站起。
才站稳未多久,又听得一阵刺耳嘶鸣,原是杜砚掉头骑马疾奔而来,不过瞬间已至她面前,翻身下马。
他走到沈芷宁跟前,道:“听大人之令,来给沈小姐送点东西。”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递给沈芷宁。
又道:“大人还说了,沈小姐,天命不足惧。”
说罢,杜砚上马走了。
沈芷宁则捏着手中的厚厚一叠银票,又哭又笑,最后泪水直直地掉下来,烙在她冰冷的手背上,滚烫无比。
缓过劲来后,她朝娘亲的方向跑去,她想说,有救了,可她今日实在被程琨踢得狠了,跑的时候双腿一下失力,整个人往前扑了去。
眼前一片黑暗,人全然没了意识。
第2章 沈家 仿佛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
仿佛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压得她宛若溺水一般,在最后一口气即将消失之前,沈芷宁拼命睁眼,一下坐起了身,大口喘气。
未喘几口气,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正面所对,是一扇镂花窗,暖阳透过间隙,洒在窗前的黄花梨桌案上,案上置有甜白釉瓷瓶,瓶内一支海棠独秀,和着窗景,一派煦色明媚。
窗外,清脆鸟叫不断隐约传来,空气中弥漫的除了淡淡的海棠香,更多的是另一种熟悉的香味,像极了小时候娘亲用金颜香、沉香与檀香一起才能调和而出的清婉香气。
沈芷宁越来越觉得奇怪,不由自主起身。
往左看,墙上挂的是墨梅并番马图三轴,往右看,是另一桌案,摆有黄花梨插屏和一白釉莲瓣纹盘,盘内堆着她小时极爱吃的九制话梅。
她越看,脑子里的画面越清晰。
这……这不是别的地方,这是沈府,这是她的家,而这处地方是娘亲屋里的碧纱橱,是她小时常常午睡的地儿!
她本以为不过是摆设与装饰像,可哪有一模一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