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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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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他搬入少阳院后,父皇第一次与他谈话。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大约是父皇第一次向他提出做一个好皇帝的要求,然而,大约也是最后一次。
    要到很久以后,刘嗣贞才小心地告诉他,父皇那日回去以后,就将母妃严厉斥责了一番,说母妃五年以来,教给儿子的都是些大逆不道的东西,以后再也不许母妃随意见他了。
    “大逆不道”——这,就是父皇再也不来看自己,也再不许母妃主动来看自己的原因吗?
    他问刘嗣贞:“什么是大逆不道?”
    刘嗣贞说:“大逆,谓毁宗庙、山陵、宫阙;不道,谓灭绝人道,悖逆五伦。”
    他被刘嗣贞严肃的神情吓住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很久、很久,才道:“我没有做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没有说大逆不道的话。”
    刘嗣贞当时没有说话,只是叹口气,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静了静,又说:“我知道了,我不会总是去找母妃了。”
    那个时候,他还不到刘嗣贞的腰带高。
    从那日以后,他开始读书。曾经那个懵懂的五岁的他,将父皇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珍而重之地记下,因为他理所当然地确信父皇是不会骗他的。可是待他读了《礼经》,读了《春秋》,读了《皇朝治要》,他才知道,父皇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
    那七个皇帝,之所以能受到供奉,是因为他们中的前三个是“不祧之祖”,无论后世更迭,都不会迁庙;后四个,则依昭穆序次,正好离今上的亲缘关系最近罢了。
    而敬宗皇帝,嬖爱女色,委权阉竖,藩镇来朝时哄他两句,他就答允了藩镇以子为嗣。至如“公卿百官各司其职,黄河三十年无水患”,与敬宗皇帝何干?那不过是他运气好。
    年少的他,读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了。可是当他踌躇满志地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延英殿,他等来的,却是父皇给他宣判的八字评语——
    “不听教诲,昵近小人。”
    和两字论罪——
    “当废。”
    ***
    苍茫夜幕之下,骏马的前蹄高高地扬起,又重重地落下。
    在这热闹的夜市上,激起尘埃一片。
    段云琅勒住焦躁地原地踏步的马儿,闭了闭眼,复睁开,冷静地环视自己所在的地方。
    他不是没见识过娼寮妓馆——段云瑾可是带他去过那十王楼的;可他当真从没来过……花柳街。
    蒙昧的月色之下,修娥连娟,繁香流艳;缓鬓倾髻,铺锦列绣。女人身上的香混杂着铜钱和熏香的味道,在这长安城的暗夜里缓慢蒸腾。
    有女人注意到了他。
    这样一个容色懊丧、衣冠散乱的俊朗少年,不知是在何处受了委屈?看,他那攥着缰绳的手都在发抖,不知是在害怕这糜烂的夜色,还是在害怕他心底那头抑郁狂躁的野兽。
    女人蹭上前来,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马辔头,朝他嫣然一笑。女人知道这样的少年,最需要的,就是情人的爱抚——
    她可以告诉他,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感天动地。因为本没有那么伟大的感情,更没有那么仁慈的天地。
    她可以告诉他,他所以为的天大的委屈,都不过邈远山河中一点琐碎尘埃,待明日晨光一照,就可随风随水地逝去。
    而过了今夜,他就可以长大了。
    她看见那少年低下头,以为他注意到自己了,连忙搔首弄姿一番,可少年却只是面无表情地道:“这是什么地方?”
    “啊?”女人讶异,“你不知道?这是平康里……”
    平康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太阳穴里突突地跳,马上就要炸裂开了。他难以忍耐地一甩马缰,惊得那女人立刻放开了手。段云琅当即双腿一夹腿肚子,马儿再度撒蹄而去。
    女人震愕地抬起头,那一刹那,她没有看错,他的眼底那不合年龄的冷酷,分明是在刀剑丛中厮滚了几十年的老辣人物才会有的。
    从未见识过皇家人的普通娼妓,永远也不会明白,那九重宫阙,会将一个人变成如何可怕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皇朝治要》,这个书名是我编的……
    ☆、第124章
    第124章——无情月(二)
    道路当中立了一个人,再不勒缰,就要将他生生踩碎在马蹄下了。
    段云琅原本不想管的,可他偏偏认出了那个人。
    他停住了。胸膛起伏地喘息着,他没有下马,一双眼睛比天边的星子还亮,正盯着地上站着的男人。
    男人冷冷地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他平复了许久呼吸,才得以用平淡的语气回答:“我也不知。”
    钟北里道:“这是北里。”
    段云琅道:“我方才知道了。”
    钟北里又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几乎是怨恨的,又几乎是悲哀的。而后他转身而去。
    他听见嘚嘚的马蹄声,跟在自己的身后。
    他忍不住又转过身来,“你何必要跟着我,陈留王殿下?”
    段云琅低着头看他,那表情,竟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我想喝口酒。你有酒没有?”
    ***
    钟北里想,也许这是命定的,他不得不把陈留王带回自己独居的这巷道之中的一间逼仄斗室,因为他除了酒其他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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