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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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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她没有。
    她低着头,一手扶住了桌角,指甲陷进了木头缝里,她并不知觉。许久,她开了口。
    “什么法子最快,阿公?”她说,“我们上回,商议过的。”
    刘嗣贞看着她,长久地沉默,只有那一声比一声粗浊的呼吸出卖了他。
    他已经老了,纵然权谋仍在,却毕竟没有胆量去想,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你说,只要小皇帝死了,太上皇主政,殿下就能回来了,对不对?”
    殷染平静地说道,眼神里的那两丛火,仿佛被抛入了无底的黑暗之渊。
    ☆、第162章
    第162章——覆车同轨
    (一)
    春天仿佛是在一瞬间苏醒的。
    先是那御沟里的水,一日一日地见涨,直到浮上了那岸边萋萋的青草间;吹过水面的风仍是冷的,却变得温柔,一路吹拂,便一路绿了过去;重重叠叠的雕梁画栋渐渐显出了缤纷的颜色,不再是那冬日里的冷沉模样,被春日偶尔露出云层的阳光一照,碎彩流金,华艳无边。
    这便是宫里的春天了。
    三月初三,上巳节,是殷染的生辰。
    她从刘嗣贞处拿了命令,作普通宫婢打扮走入大明宫来,便被这袅娜□□晃了眼。仍是那高高的宫墙,仍是那巍峨的楼阙,仍是那些繁忙来去的内侍宫娥,衣袂翩跹而神容匆忙——
    可到底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也许是那新绿底下埋着过冬的衰草,也许是重重绽放的花瓣之后是枯萎的青萼。锁断的九重宫阙在这时却给人一种虚妄的安全感,好像只要蒙上耳朵、闭上眼睛,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忘记长安城外已烽烟四起。
    龙靖博大军围困陕州城已足足二十日,虢州、潼关全线告急,周围藩镇按兵不动,连高仲甫也终于急了。
    他去枢密院问刘嗣贞:“若潼关破了,对你有何好处?”
    刘嗣贞道:“对我没有半分好处,但只要能让你痛苦,我便高兴。”
    高仲甫感到荒谬,笑得十分张狂:“我为何要痛苦?哪怕亡国了,我也不需痛苦!”
    刘嗣贞抬起眼皮看了他半晌,直到高仲甫的笑声渐渐消歇,才慢慢地道:“若是打入长安,龙靖博首要清君侧,你必死无疑;若是叛乱平定,陈留王首要清君侧,你还是必死无疑。”
    高仲甫睁大了眼睛,瞪着眼前这个与自己争斗了半辈子的老宦官。彼此的底细彼此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连一点假惺惺的客套都不需要了。高仲甫最终是干笑两声,道:“我还有神策军,你不怕我窝里反?”
    刘嗣贞摊开两手,道:“我一无所有,我怕什么呢?”
    ***
    刘嗣贞知道,他只是在高仲甫面前、也在天下人面前撑一口气。
    如果高仲甫、如果天下人,知道了陈留王在陕州城中重伤昏迷、生死未卜,他们是会提前投降,还是会分崩离析?
    他不敢想,殷染,更不敢想。
    她走过少阳院,会想起自己被困少阳院一日一夜,五郎来接她时红衣银甲,剑尖上滴着鲜血。她走过东亭,会想起大雪纷飞,他曾经抱住她,声音低沉地在她耳畔轻轻震鸣。她走过延英殿,会想起九年前那两场延英奏对,她的五郎大约是从那时候开始,就在挣扎中长大了吧?
    她曾经怨怪他成长得太慢、天真幼稚,也曾经痛苦他成长得太快、果决狠辣,可当她听闻他中了钱守静的埋伏,身上划了两刀,加上腿伤复发,以至于连一句话都传不过来……她觉得那些都不再重要了。
    而如今二十天过去了,刘嗣贞说过,陕州城的粮草只能支撑半个月。
    太阳移至中天,那光芒渐渐有些眩目了。殷染只觉天空在头顶旋转,而大地在足底断裂,她站在悬崖的边缘,悬崖底下是段五绝望的血淋淋的脸庞——
    他在说:“不要过来。好姐姐,我若死了,你不要过来。”
    熟悉的、诱哄的语气,桃花眼微微弯起,眼中亮晶晶的光芒,好像撒了漫天的星子。他在笑,天衣无缝的笑,她曾经好几次被他蒙骗过去,在他说自己的腿不妨事的时候,在他说他只是要和淮阳王打一段机锋的时候,在他说……在他说,“你若死了,我就去找十七八个女人,一辈子也不会寂寞”的时候。
    而她竟从没有想过,若是他死了……若是他死了,她当如何?!
    “你不要过来。”虚空中的少年还在温柔款款,“我一个人就好。”
    因为已习惯了人山人海之中的孤独,因为已习惯了万民仰望之中的落寞,因为已习惯了富丽辉煌背后的黑暗,因为已习惯了情爱厮磨背后的冷漠。
    所以她的少年,那么死皮赖脸,其实却是故作顽强。
    如果,如果他还能回来。
    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哪怕是生生世世的地狱煎熬,哪怕是再也不能见到他。
    只要他能活着。
    她不在意他是怎样地活着,也不在意自己能否陪他一同活着。
    ***
    殷染是奉了刘嗣贞的密信过来的,清思殿外的小黄门本是枢密院打杂的出身,看过信便将信将疑地放她进去了。她先在后院里若无其事地看了一会儿药,待小皇帝用过了晚膳将要睡下,才过去了他的寝阁里。
    殷染做事从来不急躁,她会先做好万全的准备。她挤入寝殿一侧下人居守的小阁,稍挑起帘幕,便见小皇帝的傅母正坐在床边哄着他喝药。段云璧倒是比过去听话得很了,从头至尾一声不吭,让他喝药他便喝药,竟还拉着傅母的手要喝多些。如此喝完了三碗,没多久他便昏沉欲睡。傅母伺候着孩子躺下,给他掖了掖被角,才过来到这小阁里,捶了捶腰开始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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