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射雕
姜晨眸中露出了然之色,难怪那小童进村时问话时加了又字。他问出这句话,姜晨想着是他身边有断腿之人,却不料想正是他的父亲。
看得出此人内力深厚,依着目前江湖的风向和武人的追求而言,华山论剑在即,凡是稍会一些功夫的,都难免前去观望一番,想闯出些名堂。明明他武力高超,却为何蜗居在这么一小村落之中。甚至……姜晨望了望欧阳锋,欧阳锋全然不认识此人模样。
这倒是颇奇,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却躲在穷乡僻壤寂寂无名。
至于他的腿……
欧阳锋却没有像姜晨一般思虑多多,嗤笑一声,“进就进,谅他也不敢出甚么幺蛾子!”但凭这语气,就知欧阳锋是分毫不信他的,无事献殷勤!
中原武林的人,总爱故作熟络,搞这些奇奇怪怪的虚礼!
欧阳锋抬眼,看到石桌旁侧另一木椅,将他放上,推了进屋。
进门迎面一瓷杯飞过来,姜晨眼睛一眯,欧阳锋出手总是快如闪电,那杯酒还未靠近姜晨,杯子抖了抖,在他五指中卡啦一声四分五裂。
但是,倒没有什么杀气。
所以欧阳锋也没有立刻反击。
欧阳锋冷笑道,“主人家向来这般待?”
男子微微一笑,“美酒配英雄……”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碎片,“……可惜两位,似乎不太喜欢?”
窗外的柳叶随风幽幽而落,有几片就吹进屋来,落在姜晨脚下的一片水渍上。
姜晨开口,“原本是喜欢的,可惜您的酒来的时机不大巧,方才我刚好决定戒酒。”
“哈哈哈哈!戒酒?戒酒好啊!”他长笑几声,却是怅然,“酒啊……吸引人的东西,往往最最伤人!”
这话,显然有深意。
姜晨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竹箫时,微微一顿。
看来是又有隐情。
“……今日难得见同道中人,便吹奏一曲献于二位,聊表在下心意。”
还没等两人应话,自顾自取下竹箫。
丝竹之声响起。
如林间木叶之落,如山谷溪水潺潺,如空中鸟语如夏日晨风。
渐渐的,人心便随着乐声起伏。
欧阳锋脸色一沉,“黄老邪是你什么人!”
“嗯?”那人放了竹箫,微微一笑,却没有应言,打量了欧阳锋几眼。
能直呼那人名姓别号的,怕也是五绝之一了。
他揣测于欧阳锋的身份,同时心中暗叹。这小村落是近几年才发现起来的,原本人烟稀少。今日难得见得武功卓绝之人,一时兴起引他们进来,不成想这两人却是来头颇大。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姜晨问他,但这会已经是面色苍白。欧阳克的记忆毫无征兆地涌现出来。
他这一问,只是确定对方一个身份。
之前欧阳克为了黄蓉与郭靖比赛。在黄药师手底下过了一遍碧海潮生曲,心神不定。
如今此人一曲却引出了他的记忆,甚至听曲时的感受,都与碧海潮生几乎别无二致。
极有可能是之前因为被碧海潮生迷了心智还没有缓过神,姜晨到来时才毫无身体的记忆。如今能再被这曲子引发,说明它们的本质是归一的。
两支曲子的表意虽全然不同,但是内在却是一样的。
也就说明,此人与黄药师渊源颇深。
不能行走又与黄药师有关的,只有他的那些徒弟。而精通碧海潮生善于音律的,唯有武眠风。
没有想到,下落不明从头到尾没有现身,人们都以为早早死去的武眠风,竟然隐姓埋名在此。
男子哈哈一笑,抚着下巴上才蓄起来的短短一簇胡子道,“相逢即是有缘,公子又何必非要这个姓名。鄙人不过山野闲人,不足挂齿。”
这是自谦,也是一种变相的不愿承认。
欧阳锋心头一沉,道,“克儿何须同这阴阳怪气之人多言?我们走。”他与黄老邪几人于上一次华山论剑时相识,原本以为中原强者就只有他们几位了,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小破镇子上还藏有高手。
只听这么一曲,欧阳锋对此人功力也有了些了解,但他没打算同这人斗一斗,尤其是身边还有重伤的欧阳克,因为他不能确定在此时打死此人能不能全身而退。而不能全身而退之时,欧阳锋绝不会轻举妄动。
姜晨忍着头脑昏沉,微微低了低头,“走吧。”
欧阳锋对内屋哼了一声,反身提起姜晨掠向栈。
屋内传出他的声音,“朋友慢走,来日我等再饮一杯。”
……
“叔叔接下来打算去往何处?”没有想到这一曲竟然将欧阳克的记忆引了出来,姜晨这会心情不太美妙,只是顺口问了一句。
欧阳锋望着他的腿,迟疑了一瞬,“华山论剑在即……”
姜晨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一瞬,“那就在此处放下我吧。”
“这怎么行!”侄儿受伤这般严重……
“路途太远。”
“但留在这里不安全!”欧阳锋当即反驳,复又观察他的神色,没看到什么自暴自弃的样子,放下心来,还欲再劝,“克儿……昔日我仇家颇多,如今你……”
姜晨指尖微扣,“不是他们想杀,我就会死。”这么多年,想杀他的人何其多,无一例外先死在他前头。这一次,也是一样的。
“不如这样,叔叔找人送你先回白驼山。”
姜晨望他许久,他没有退让。姜晨弯了弯眼睛,眸子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指了指自己的腿,“你是指……这样去见娘亲?”
提起欧阳克的娘亲,欧阳锋登时黑了脸。“不回白驼山,也不该留在这里。”
两人在海上奔波几日,欧阳锋一直绷紧了神经不敢松懈,就怕出了事情。今日踏上陆地,才觉松了口气。
两人在街上走了一圈,进了栈。才一进门,小二披着白巾迎上来,笑嘻嘻问,“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住店。”
小二就引他到账房面前,欧阳锋在身上左摸摸右摸摸,这才想起来掉进海里的时候钱财都失了大半。
他脸色难看。
过了一会,账房也脸色难看。
两人傻愣愣的对了一会,听闻门口传来女子一声轻笑,“他们的钱,我付。”
姜晨转过脸时,那女子惊呼一声,“是……是你?”
二话不说,收了拿钱的手立刻跑出了栈,仿佛后面有鬼追一般。
姜晨:……
欧阳锋诧道,“克儿,你们认识?”
姜晨:“……并没有。”
欧阳锋会意道,“哦……怕又是哪位被你抛之脑后了吧……”
姜晨:……
只是他这样一说,姜晨才收到欧阳克记忆的脑海中倒闪出了些片段,对比了方才一闪而过的脸,姜晨眉尖微挑,穆念慈……可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他从腰间拿出原主身上的那金杯,“抵了吧。”顿了顿,笑着看着那两眼放光的账房,“回头要赎回来,懂?”
明明是个温温雅雅的白衣公子,说难听点还是个不能动的残废,但与那双眼睛对上,账房登时一个激灵,忙不迭应道,“懂懂懂!”
欧阳锋微微蹙眉,却没有阻止。
姜晨点了点头,“上房新衣热水,两份。”
“你……”欧阳锋原想问问他一个人换洗能否顺利,但又怕伤了侄儿自尊,一个字儿出来,又止住了。
姜晨观他面色,就知想法。
他笑意微沉,“叔叔,腿废了,心还没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