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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哥看出她是想把徐新文支开也就没有抢着去,等徐新文擦了脸上的泪水走出去,田二婶才转头对杨茂德说:“孙私娘说这几天也不好说不让少爷过来,但是你要过来就跟伍哥搭伴走,做啥事情也莫要落单。”
杨茂德和伍哥对视了一眼才问道:“为啥?”
“少奶奶怀着娃哩,孙私娘说莫要带了不好的东西过去。”陈婶子压低声音说:“明天伍哥找人上山挖几棵柏树苗回来,种在院角压一压。”
“既然有不好的东西,那少爷这些天就莫要过来了,初三杨县长他们还要回来,这边的事情我们看着张罗就是了。”伍哥看了看屋檐下白惨惨的灯笼。
杨茂德揉揉眉头:“总归是白事,我不露面也不好。”这里是杨家大院,徐新文他们只是借住的佃户,杨家才是户主,红白大事总不好规避的。
“这几天有啥事我就过来走走,我爹他们就不让过来了,既然孙私娘叮嘱了,这几天伍哥你就跟着我吧。”杨茂德现在心里也堵得慌,新文嫂子的事情让他想起了自家亲娘,但那时他被送到了县城读书,等收到信回来时杨老太已经收拾完入馆收敛,他记忆最深的只是三个妹妹惊恐茫然的小脸。
杨老太并不是难产死的,听杨老爹说她是不小心摔了跟头引起内出血,医生说让她把娃拿掉好用药,她一直不肯到最后强行打完胎救人的时候已经晚了。
跟茂兰她们不同,杨茂德心里其实一直都在埋怨自家亲娘,肚里的娃难道比他们四兄妹重要吗?但刚刚他跟着许多人站在大院里头,隔着墙听到屋里新文媳妇从一开始撕心裂肺的哭喊,到最后越来越微弱的声音。
从头到尾她都只在喊救救我的娃,他突然有些明白,原来比起没来到世上的老五他们兄妹四个是多么幸运的,在母亲心里有满满的愧疚,因为她没能给孩子最应该给予的东西。
“是哩,你到底是户主有些事情要你出面张罗。”这时门开了孙私娘扶着三顺媳妇的手走出来,三顺媳妇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又惊又怕又难过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神情都有些恍惚。孙私娘说因为她是新媳妇喜气重,送一送这没落地就走了的娃,他才能甘心早点再投胎。
“德娃儿,我有些事情吩咐你,要记清楚了。”孙私娘微微俯身对他叮嘱一番才挥挥手:“行了,先回去吧,后头的事情交给他们弄就行,你明天再过来。”
杨茂德呼出一团白气模糊的表情,点点头在伍哥的陪同下往主院走去,路上他微停了停有些出神的,看着不远处大红的灯笼和泛着暖色的红色对联:“伍哥,你回头也拿三尺红布回去挂在门后头,虽然孙奶奶说你火气重但是也小心点儿。”
“哎。”伍哥答应一声又问道:“新文媳妇到底有啥不妥?还有,她既然要生了咋不提前去请接生娘?”这附近的接生娘是孙保长的堂客,算起来也是孙私娘的族弟媳妇,老太太今年快五十了,附近的媳妇子第一胎大多是她接生的,但是第二第三胎通常就是家里的婆婆自己打理。
新文媳妇也是第二胎,在她发作前徐婶子也没发觉有啥不对劲,这娃儿脐带绕颈是常见的,大多数娃儿到临出世会自己会在肚里掉跟头解开,这是一种本能的求生动作。新文媳妇虽然预产期是近几天,但她下午提水闪了腰可能吓到了,肚里的娃还没调头就破了羊水。
“不是新文媳妇不妥。”杨茂德回头往那微微散着白色光线的方向看了看:“算了,总归注意些就是了。”
杨茂德回了主院按照孙私娘的吩咐,扯了三尺红布挂在门后,临上床时又把鞋子一正一反的摆放好,才把有些惊魂未定的阿祖搂在怀里,宽慰的拍着她的后背,将凉凉的嘴唇贴在她微微冒着冷汗的额头,看来今晚要窝在床上守岁。
徐新文家的院子里,田二叔他们带人把阴沟堵上,又向下挖出一个略深的坑,田二婶她们这才将屋里洗刷出来的血水倒进去,一个暗红泛着腥气的池子就形成了。
“留不得,留不得。”孙私娘抓了把白米撒进去一边念叨着:“吃了落地饭就赶紧走吧,莫要回头。”
水面咕噜着冒起几个气泡,孙私娘拍拍手叹气说:“等明早水要是变清了就填上土,上头种上几棵柏树。”
田二婶赶紧答应,田大叔望望外头问道:“崩板刨出来了,啥时候搭灵堂?”
“现在搭吧。”孙私娘扶着田二婶的手走进去,就看着徐婶子开了正堂屋的门,陈诚他们搭了两条板凳又把一张木板刨光钉起的崩板架上去,然后几个人进厢房七手八脚的把新文媳妇抬了出来,她身上已经换了白色直筒的衣裙,粗布大针是刚刚赶制出来的,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黑色布鞋,是她做来准备明年春上穿的,只是没猜到会提前穿走。
徐婶子抹着眼泪将一张黄纸盖在她的脸上:“牛娃她娘,你走好哩。”
徐新文蹲在一旁抓了那只惨白的手痛哭失声,陈婶子宽慰的把徐婶子扶起来,老太太用手捶着胸口哽咽不止,田二婶看了看厢房里才低声问孙私娘:“木盆里的娃儿咋办?”
孙私娘在靠着墙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先莫碰,要等一晚上看看,莫事明天填了土才能收拾。”
“等看看啥?”田二婶看着屋里头的人张罗着点歇脚灯,摆烧纸盆一边小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