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 第257节
只是在真实世界中,灭神榜破灭, 云升沉睡, 百叶受伤后自毁容貌, 去魔域沉睡;云升分化出的魔子带着魔物和人之间的战斗, 彻底摧毁了世间。
在这个梦境,扶疏国没有因为这场大战被摧毁,棠华没有去分开凡人界和修真界,蒲涞海仍按照最原始的地理方位在游动。
鲛人族没了, 金鼎龟一族没了,但是姜采不许任何人复仇——要结束一切,必然彻底结束。
云升则在巫公子展现出无极之弃的幻象后,去了无极之弃,之后,她将无极之弃带离人间,将这片土地炼制成了空间之地。日后无论无极之弃中再生出什么样的生灵,和过去都不会有什么关系。
而时间终到了离别之时。
谢春山养病中,百叶日日趴在他床榻边等他醒来。有一日,百叶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床上的青年不见了。百叶慌张地奔跑出去,四处找人:
“你们可有看到……”
她没有说下去,她在宫殿高栏处,看到了谢春山。
谢春山站在宫殿一角,听两个路过公主讨论姜采:
“那个人太狠了,路上只是有人和魔打了一架,她就直接把两个人都关了起来,要人父母来赎。这无父无母的,还得一直关下去。”
“上次有人斗殴,才见了血,她一巴掌扇去,那条街都被血洗了……”
“她就是煞星吧,这杀气也太重了……”
谢春山衣袍飞扬,落落而立,因病容而衣袍显得更加宽松。他低垂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听到百叶急促的唤声:“你别听他们胡说!”
谢春山扭头,看到百叶。
百叶到了他跟前,拽去他衣袖。她先观察了他脸色,然后故作无事地说:“姜姑娘只是太厉害了,手段太狠了点。大家对这种人都害怕……很多人是理解不了的。”
谢春山笑了笑:“我不在意。”
他道:“她这么狠,手段这么强烈,也是因时间来不及了。”
百叶不解:“什么时间来不及了?”
谢春山抬手,他原本想如往常那样摸摸百叶的头发,但是手落在她发顶上三寸处,他微笑着停了手。百叶敏感地抬头,他手已经挪开,他非常随意的:
“妹夫死了,这个世界,阿采就再不会有顾忌了。
“她明明知道这是一场梦,梦中死不代表现实中的死。但她还是害怕,还是惧怕梦成现实。
“她急着离开梦境……如今,比起任何时候,她都更想离开梦境。她已经,一刻都等不及了。”
百叶半懂不懂,却沉默着不说话。他越来越这样,以前他还会掩饰一些他的出身,他现在对这一切,已经完全不再加以掩饰——他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就像那个巫公子造的幻境一样,都是假的。
百叶低着头。
谢春山看她不说,他便替她说下去:“而我也要离开了。”
抓着他衣襟的少女手剧烈一揪,紧紧下扯。百叶的失态,谢春山像没看到一样。她当着鸵鸟不肯抬头,而谢春山残忍无比地伸出手,指指宫殿外:
“你看,从那里开始,地平线在一点点模糊了,像一个圈向中心世界压迫而来,虚黄梦幻。你心愿已成,她心愿也成,这场梦,我们都要醒过来了。”
百叶始终不说话。
谢春山叹口气,他弯下身,凑到她低垂着的脸前。他对她微微笑,笑容苍白又温和:
“你不是一直想看到摘下面具的我吗?最后一眼了,不想看看吗?”
百叶抬起头,倏忽望他。她乌黑的噙着水的眼睛,与他弯下来的眼睛笔直对上。他眸心微微缩一下,她眼中的泪豆大般,一滴滴向下砸。
他沉默地握住她的手,按到他脸上的面具上。
青年的手与少女的手一同抓住面具,将其向上掀开——
画一般的眉眼,灵逸风流的一双桃花眼。唇角不笑而自翘,三分潋滟深情。
长发几绺垂在面颊上,面颊瘦削而线条温和。他长相一点也不凌厉,他已经和真正的谢春山,长得一模一样。
他彻底压制住了傲明君的神魂,而这个梦境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百叶眼中的泪再掉一滴。
她痴痴道:“你果然,像我梦中想的那样好看。”
谢春山弯了下眸,说:“我叫谢春山。”
百叶:“春山如笑吗?”
他没有说话,但眼中星光般笑意点点。她不自禁地伸手,放到他的眼睛上。
百叶带着满心怅然,期待地问他:“如果我是假的,如果这个世界都是假的。那么你进来做什么?你所在的真正世界中,我存在吗?”
谢春山顿了一下,点头。
百叶便惊喜地露出笑。
她试探着问他:“那你认识现实中的我吗?”
谢春山望着她美丽的眼睛,说:“认得。”
百叶便更加惊喜,她心中雀跃又忐忑,更加不能明白谢春山这样的人物,进入一个虚假世界中的目的。他说他要离开了,她最关心的便是——
“现实中,我和你关系好吗?现实中我也叫百叶,你也叫谢春山吗?我爱你吗?你爱我吗?你离开这里后,还愿意见到现实中的我吗?”
谢春山回答:“我们现实中……有过夫妻缘分。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弄丢了你,找不到你了。”
百叶惆怅。
她小心翼翼地提建议:“那你去找我好不好?那个百叶……她、她、她一定很爱你。”
谢春山望着她不语。
她卑微又怯怯,怯懦却要鼓起勇气,她忧心忡忡,为另一个她而担心。她恳求谢春山:“她一定很喜欢你的,你别不要她。”
谢春山垂下长睫毛,遮住眼中这一刹那的湿润。
他声音沙哑:“好。”
他感觉到压缩向中心的梦境越来越短,感觉到百叶面容和声音明明近在咫尺,但是却已经开始远离。他猛地伸手抓住她手腕,她茫然地红着眼仰头看他。
谢春山问:“你还有什么愿望?”
少女仰着的眼睛,星光流连,湖波漾彩。
她也许意识到,也许没有意识到。
她想告诉他她的愿望是永远和他在一起,但是连她都知道这是奢望。她也不知道谢春山说现实中他们有夫妻缘分是不是在哄骗她,她并不想知道真相,她只高兴他说的所有话。
他心里必定有她,所以才愿意说一切她想听到的话。
他是这个世上,她最喜欢、最舍不得的人。
百叶便噙着泪笑,作出快活的模样。她大胆地上前,搂抱住他脖颈。她这一次非常有勇气地仰头,香唇蜻蜓点水,在他脸上轻轻亲一下。泪水落在他面颊上,而她还在笑,轻柔美丽:
“公子,我想要春山明媚啊。”
一声“公子”,不像后世那样嗓音沙哑,而是带着少年公主的故作俏皮和开朗,这让谢春山刷一下抬起脸。
于是万般春情复苏,万般春意醒来。在他与她拥抱的最后时刻,他们被浓郁苍翠的绿意包围。这一整片明媚的春山,这一整个美好的梦境,短暂却永恒。
姜采持着剑,和云升一同站在山顶。
云升将无极之弃炼制成空间,隐藏起来。当梦境要破开时,这里的这位仙人,云升比任何人都更容易感应出来。
云升轻声:“你与我怀着一样的梦想。但我做的不如你好。你进入这个世界,便是想修正这一切吗?”
姜采冷漠:“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云升仙人,你太心软了。你的心软害惨了你,到最后也毁了你。我不妨告诉你,出了梦境,你也许远比现在的你偏执,但我仍要对付你。”
云升默然。
她问:“那棠华呢?”
姜采说:“这些年,他害死了不少人。也宁告诉我,堕仙想提升修为,便不能压制堕仙之力。而堕仙之力要用同伴的鲜血来修行……他这些年,造下的孽,只会触目惊心。
“我会找到一切踪迹。你执迷不悟,我杀你;他的罪孽深重,我也要杀他。”
云升望着天地间的云烟蒸腾,喃喃道:“弑神啊。”
她说:“那我祝你成功吧。”
姜采诧异间,见云升抬手,将一道力量打入了姜采眉心中。云升微笑:“仙人的祝福,可穿越真假,它对你有好处。”
姜采沉默不语。
她立在这山峰上,望着这片山河。云升所作所为,她已经不想评价。满心焦虑快要摧毁她,这个梦境,她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而云升仰望着天空,幽幽道:“我推算不出你的世界中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让你和你的同伴们进入这个世界。说明你的世界中的那个我,力量要远远压制于这里的我……我只能给你些微祝福,让你有力量对抗她。
“现在的我,你尚能唤醒。真正的我,你可能……你知道我的意思。”
姜采终于看向云升了。
她一直知道云升很可怜,她起初也同情云升,但是意念不坚定的结果便是整个世间的惨案。在以身侍魔的时候,又岂能瞻前顾后,什么都想要呢?
她早已抛弃一切。
但是云升却舍不得。
这也许正是云升失败的原因。
她们是这样的相似,又是这样的不同。
姜采问:“你并不愿意活着吗?”
云升不答。
二女立在山岚上,看到大片滚云向他们包围而来。梦境外围的昏黄压迫而来,整个梦境的范围在一点点缩小。二女谁也不动,她们听到了有人上山的脚步声。
云升没有动,姜采回头向身后看,看到梦中的玉无涯,和跟着他们一同入梦的贺兰图登上了山。
贺兰图神色脆弱,这些日子,他并不好受。但是跟着玉无涯走到这里见到师姐,他的情绪已经平稳了很多。
玉无涯向二女柔和道:“此间事了,我已无牵挂。我打算去四海诸国求访仙路,好好走修行这条路。小图听了我的计划,说蒲涞海难渡,他愿意化作原型载我而去,和我一起去修行问道。
“我特来向阿采和仙人告别。”
姜采凝望着师父的面容。
一万年前的师父,这样的美丽轻柔,如古画中的仕女图一般静美。
姜采问:“你与太子殿下……”
玉无涯说:“我与他结束了。他犯下诸恶,害惨太多人,自有人审判他。他让我觉得可怕,让我不认识他。他的爱像草芥,可能他并不爱我,是我不懂。我想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