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楼船东来白浪飞(三)
隆隆的炮声在塞京卡特的天空中回响,每一声都震撼着在坐的古晋城领袖们。
‘对着海岛开炮?这算的哪门子的礼仪?’
‘这宋人是钱多了烧的不成?眼看着雨季都快到了,这莫不是在泄火?’
刘大悟看着观礼众人的表情,心中暗自好笑,舰队入港鸣放礼炮这一事在本时空似乎尚未有哪家用过,关于礼炮的起源说法其实很多,然而即便是按照世界海军有据可查的历史,那也是在英国人称雄海上之后的事情了,想来在此时的各家列强那里,的确没有靠着这样宣示实力的法子,再有便也如那些古晋各家的头目心中所想一般,的确也是太过浪费了。
军器监土法造出的huo yao且不说麻烦,稳定性也还真不好说。再有就是这炮,如今拉到丰城号上的炮全是自步兵炮改造而成,有两门干脆就是从捧日军中给直接拉了来的。
而炮弹也多是空包弹,纯粹就是听个响而已。故而虽然声震天际,但因为没有实际效果的缘故,除了刚刚开始时有几人稍显紧张后,其他人的面色也就平和了许多。
看着河口的碧海蓝天与对岸的青山绿水,若不是这巨大的炮声倒真是一派太平时节的好风景。
就着窗外的炮声足足放完了二十一响,而场景早已换到了室内,位于舰岛二层的餐厅内素白整洁,一水的橡木桌椅全是到了本时空后请文莱府的工匠照着图样新做,新木的清香尚未散尽。一旁摆放的取餐台上,早已放上了各色美食。
刘大悟若无其事的坐在正中餐桌的上首,大声宣告。
“我大宋伏波军此番奉诏接管古晋,乃是顺应天命,此番入城当是要以安定人心为上,各位无论汉番都是本地的头面人物,还需你们出面胁从安抚为是。”
李芳华尚在流连桌上精致的杯盘碗盏,此时听了刘大悟的话便道:“贵部想要收拾人心自是要紧,但还望太尉给小人们一个章程也好照例施行才是。”
上船之后,他早就瞧出这自称伏波军的宋人绝非一般的海上强人。原本他就好奇于这是一股怎样的力量,能够驱使顾梅堂这样的本地人充当向导,且备极殷勤。前两日更是连文莱的各家大户商船都一股脑的突然在古晋登岸,虽然是胡椒上市的季节,但这个时节通常都是往大食或是大明去的商队更多,那里不虞风雨的影响,而几十条文莱商船在雨季之前突然造访此地倒是稀奇得很,实在难得一见,要知道常年在此地来往交易的大船也就七八艘而已,种种迹象都在表明,突然出现的大宋舰队似乎代表着古晋就要面对什么强大力量带来的改变。
故而无论是今日被邀请上船来参加什么议事,还是与这位宋人舰队的刘太尉说话,李芳华都显得异常谨慎。宋人的做派总是让他想起那些常年往来此地一边做着有本和无本买卖且船坚炮利的佛郎机人一样,而且仅以船上所见,这宋人的武力似乎更甚这些红毛夷人。
刘大悟放眼看来,不慌不忙的对李港主道:“不知这古晋一城如今有多少军力?”
李芳华面上微不可查的掠过一丝不安,但还是马上便接口道:“其实哪里有什么军力,不过都是些年轻劳力,胡乱教练些刀枪,也就可比明国的乡勇民壮罢了,比不得伏波军的威猛。”
其实这也是套话,伏波军威猛与否,都是道听途说,就算是剿灭了河口的几股海寇,其实用些心思,李家自问也是办得到。不过李芳华不说破,其他各家自然不会拆台,他手上潮州乡人组成的三百多民壮队伍眼下可是古晋最看得过眼的武装,不仅人人都有皮甲,还有五十多条火绳枪,每年到了胡椒收获的季节,就要依靠这支队伍才能保障不出意外。
“李港主可是说笑了,谁不知道这乡勇民壮可比官军有用多了。”黄鹄听了李芳华的话在一旁笑道,他这话倒也不是胡说,所谓守土有责,在抵御外敌时本乡的民壮往往比兵更能拼命。当然那是大明的情况,不过想来世上事情殊途同归,换到南洋也是一般。
齐思中也出来打圆场,笑道:“寻常军士都是各家雇佣,港中有事再行摊派,只是如今天兵既至,倒是能为各家省下不少开销。”
齐思中此言倒是说得乖巧,他在港中耳目众多,自也比其他人对宋人实力更加清楚。顾梅堂那里有些话可是没在外面宣扬,至少刚到了文莱便与当地的海匪和西班牙人战了几场,连带着城中的大食豪商和贵人也收拾了不少,连那个什么黄总兵如今都是对他们俯首帖耳。这些秘闻,也就只有齐老爷打听到了。
从顾梅堂那里听来的自然也有宋人不光有铁制的快船,还有精巧的火器,那连珠火铳更是神兵利器一般。当然,如今顾梅堂为宋人做事,语带夸张也是情有可原,但这夸张中也不是全然编造,这点识人的本事齐老爷自然还有,更何况小心驶得万年船,出头的事情还是不要贸然才好,既然李芳华都没有多言,他也乐得顺水推舟,总不过是些漂亮话罢了。今天的核心其实还在宋人的章程,说得直白些,便是能够得到什么利益。
古晋一小城,纵然仗着香料贸易市面繁荣,也不过就是万把人规模的小城,这样的地方南洋不说千千万万,几十处也是有的,对于地盘的概念本就不算明晰,尤其在面对外来的强权时,更多考虑的还是利益的取舍。
今日能来船上议事,齐老爷倒也有所峙仗,宋人好几个首长早已进了古晋城,如今就在顾梅堂的指引下往城里城外各处‘调研’。那些人据说都是这船上的官人,不过总共也就七八个,城中早已安排下了眼线,不然城中的贵人们也不敢以身犯险的贸贸然上宋人的船来。当然,另外也有些好奇的意思,毕竟如此大的铁船闻所未闻,更不要说亲自登上甲板感受一番。
而如今室外的炮声刚刚放停,面前的气氛更是轻松无比。
餐厅中早已摆下了丰盛的宴席,虽然都是些简单菜色,却是首长亲自所做,程起林穿越前就喜好精研厨艺,只是那个时空如他这样出身底层的人士实在是消费不来这样高端的爱好。但到了这里,程首长却是如鱼得水一般,此次舰队西下,他是主动请缨来全权负责舰上伙食,能够亲自料理真正的食材对于程起林而言的确是一桩幸事,何况还能收获一众军士与土著的羡赞之辞,实在是舒心得很。
李芳华从未见过这样用餐的阵势,以往外出行商,即便是有国主宴,也只是分席而坐,虽然器皿多有金银宝玉,但饮食依然算得上是节制,其实也不叫节制,实在是物产不丰。关于这一点也不是夸口,永乐时三宝太监下西洋,船上水手可没少抱怨过南洋各国饮食的单调,尤其菜蔬更是匮乏。但这宋人大船上的午宴,说不上多么铺张,却是别开生面,这餐盘中的餐食,不要说许多食材未曾见过,就是那飘散在空气中的阵阵香味也让各怀心思的众人味蕾大动起来。
靠着舷窗一侧盈丈长的条案上,铺着精致的白布桌旗,上面装摆菜肴的器皿似都都是昂贵的铝制,那些都是仿着过去自助餐厅的样式让军器监私下打造的。
“不知几位可还用得习惯?”刘大悟关切的询问着来自古晋的人。
“不瞒太尉说,小人也算吃过见过的,马打兰国王的宴会小人都曾去过,可从没喝到过这样的琼浆玉液。”回话的中年人大腹便便,一副受宠若惊的面孔正是本地最出挑的大食商人,此时他的手中正端着一杯冰镇过的朗姆酒。
玻璃器皿此时不算稀奇,每年从意大利热那亚万里迢迢运到澳门去的就不少,南洋这里自然更多,但是如此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又能做得胎薄似吹弹可破的玻璃杯子实在是没有,而用这样的精致器皿装着的美酒,又笼罩着一层霜雾,光是看上一眼便能让人心旷神怡。
乌尔德的赞叹发自内心,相比起在爪哇行商时的那些‘礼遇’,今日的一番享用的确舒爽,不觉连先前的一些戒心也都一并放下了。乌尔德家中在此地经商数代,也是沙捞越河北数一数二的大商户,每年都要贩上好几船的胡椒去往印度,或者到北大年和当地的大明海商交易,各国风俗享受也算是有些见识。但光这轻巧的金属餐盘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还有那些菜色,好些也是从未听说过的物产。仗着胃口吃喝了一阵,对厅中的一切都有着好奇,这才让略通汉语的乌尔德老爷愿意开口问起心中的疑惑。
刘大悟倒也没有气,直接普及起乌尔德老爷口中这琼浆玉液的‘典故’来,自然也都是经过包装的故事,毕竟户部还指着这些东西创汇,现代营销学的手段也就敬谢不敏了。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乃是以甘蔗榨糖后产出的糖蜜发酵而成。只是此物发明有年,国中酿师又精研改良之道,故而才有如今这样的口感,说来容易,中间的门道却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然而却不可多饮。”
乌尔德来了兴趣,忙问:“何以不可多饮。”
“此物虽然入口温醇,却也醉人,故而我国航海行商之人多有以木桶收藏于船上的,一来储藏方便,二来航行海上,水手漂泊在外,念及家中老母,每饮此物便能安然入眠,一解解思乡之情,故而还得了个俗名。”
“正未请教此饮名字。”
“郎母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