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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接着跟过来的人却是神色慌乱,用古襄话喊了一句:“不好了!南正门那边出了个什么皇子,直接……直接带人杀了过去,缴了咱们那边的东西!”
来的是个年轻的后生,因为惊惶,并没有压低声音回禀,也不知道齐诏的身份,以为他听不懂古襄话。
哪里知道,齐诏恰恰听的一清二楚。
他皱了皱眉,心知外头有变,当即也再顾不得他们,转身急急掠出院落。
南正门。
齐诏大抵从未像如今这样惶恐过,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喜欢伤春悲秋的人,也不是沉溺于过往拔不出来的人,后悔这两个字在他的生平里,罕少出现过。
但这一回,他御马在寂静荒凉的街市奔走,却是无可抑制的后悔起来。
到底为什么要让慕容笙来南境?又到底为什么生了懈怠之心,需允他亲临战场?
还是为什么……要急着处理自己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而不跟上那孩子?
齐诏是匆匆出来的,衣着单薄,只简单搭了一件玄色外袍,一头青丝覆下,脸孔苍白俊美,宛若暗夜鬼魅。
南正门城楼,他一眼就望见了那孩子的身影。
如今城门大开,四周硝烟滚滚,透出灰败和死寂来,伤亡的兵士被接抬出去,明摆是战事停歇的光景。
还好,慕容笙没事,没事……
齐诏下马,一步接着一步跨过尸山血海,迈上城楼。
周遭是死伤的兵士和被炸毁的建筑,他曾经留的剂量不大,威力相比而言也薄弱些,但沉寂了这么多年,再用起来……仍旧叫人揪心。
能不揪心吗?
这是因他而起的人命官司,这些人死的伤的无数,也各有朋友家人,妻儿父母都盼着他们活着回去。
齐诏脚步缓下来,目光一一掠过四周,内心倏尔涌上来一股子悲凉。
他年少时气盛,眼高于顶,做过许多错事,后来被命运狠狠重击,方才失了所有锐气与锋芒,日复一日,变成如今模样。
他也曾经以为胜利,是最骄傲的事情,只要能赢,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什么后果都应该接受。
敌人的鲜血,是值得欢欣庆祝的东西,是他们的战利品,是加身的荣光。
但是战争啊——
带来的惨重代价,他在年少时从未在意过。
“先生怎么来了?”
一道兴奋的声音打断齐诏思绪,他身子晃了晃,抬起头来,抬手扶住一侧城墙。
掌心湿漉漉的,他睁了眼,暗下来的天光之中,分明看到了一手的血。
殷红又刺眼。
那一刻,极致的晕眩袭来,以至于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更不知道整个人险些坠下去。
还好慕容笙来的及时,一把揽住他,将人扶稳,“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出来了?被吵醒了吗?严十二呢?我不是叫他护着你,寸步不离的吗?”
慕容笙一连串的问题勉强拉回齐诏思绪,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的摊开掌心,低低道了一句,“殿下,我晕血。”
“啊?”
这话来的颇为不合时宜,把慕容笙都听愣了,也没寻思其中有什么不对,赶紧腾出一只手在怀里摸帕子,把这人扶到城墙上头,仔细帮他擦手。
这孩子一脸傻乎乎的,真是说什么信什么,看的齐诏啼笑皆非。
他是什么人,手上染了多少鲜血人命,哪里还会晕血?
也就这个傻孩子会信。
慕容笙也不知道从哪里滚了一身灰,连俊俏的那张脸上都是灰扑扑的,黢黑又好笑。
他非常认真的给自己低头擦手的样子,实在是迷人极了。
齐诏浅浅笑起来。
慕容笙一抬头,直接看直了眼。
这人本就生的好看,长眉入鬓,目若星辰,轮廓线条硬朗明晰,刀削般冷硬,不笑的时候清冷贵气,但这样一笑起来,却更是温暖俊雅。
“先……先生……”
慕容笙快要被迷傻了。
“好了,回神,”男人微微敛眉,屈指敲了敲这孩子发顶,语气纵容又柔软,“殿下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直到看见慕容笙全须全尾的,丝毫没有受伤,齐诏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下来,整个人也有些发软。
城楼上风大,天还没亮,夜色甚浓,慕容笙察觉这人冷到发抖,便扯了自己的披风,给这人裹好。
“先生都没束发,就这么跑出来了——”
齐诏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冷的发抖。
太过心焦的时候,是根本分辨不出身体做出的本能反应的。
他咳了几声,浅浅笑起来,扯开话题,“我让严十二好好睡一觉,他很安全。”
“哦——”
慕容笙眨眨眼,也知道这人的本事,他若是真想出来,单单凭着严十二,是绝计拦不住他的。
于是从袖里翻出一个竹筒模样的东西,一五一十的与齐诏讲述南正门发生的事。
他自然是知道那东西的,在离山十载不是白待的,这世间少有之物,他大抵都有。
所以这个竹筒,是用了一种奇怪的材质做成,中间夹了一层东西,可以放大寻常视野的十倍。
慕容笙就是凭这个确定南正门对面人手不多的猜测的。
他们火力全开,南正门都用上了那物,瞧着架势十足,但……却也透着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