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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缸里的水是不能用了,好在来时路过一条浅溪,距离此处不远,只需穿过一片灌木林就到了。
卫秀解下麻绳上挂着的陶锅去溪边洗,顺便打了些水回来,钟荟和阿杏趁着这当儿架起柴禾生了堆火,把倚在墙边的几捆茅草铺在地上,阿杏躺下试了试,满意道:“这比昨日可舒服多了,奴婢的腰一直疼到现在呢。”
说话间卫秀提着锅子回来了。他们将半锅水烧开,投了几块已经干硬得难以下咽的面饼和肉脯进去,不一会儿食物的香味便随着热腾腾的水汽弥漫开了。
阿杏不禁咽了口唾沫,连着两日拿冷食充饥,这杂面汤不啻于珍馐佳肴,卫秀和钟荟却因心里压着事没什么胃口,不过热汤喝进肚里也觉落胃熨贴,连带身上都暖和了不少。
阿杏喝完汤,将碗底的饼渣和肉末舔得干干净净,从钟荟和卫秀手中接过碗兴高采烈地道:“奴婢来时见林子里长着些山菌野菜,明日去采些来煮汤,可鲜了。”
听她的意思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此地安营扎寨过起日子了,饶是钟荟知道她心宽也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对卫秀道:“不知卫公子有何打算?”
卫秀望了望姜二娘,她此时审慎的眼神与稚气的脸有些不相称,叫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而是个可以结伴同行的友人。
他沉吟了片刻道:“宫中有变,或是改立太子,或是新皇登基,不日便该有分晓了。在下以为不如在此暂歇,翻过两个山头便有村落,过两三日去打探一下消息,再作计较。”
钟荟思忖片刻,点点头,此处离洛京不远,宫中若有废立,不出几日当有诏令传至,再心急也是无济于事,一动不如一静,好不容易找到容身之处,总好过在山中乱转。
“公子是否想过,若是......回不了洛京呢?”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
“回不去便罢了。”卫琇用树枝拨了拨火堆道。
另外半句话他虽未说出口,钟荟却瞬间明白了,她急着回家,是因为城中有她牵挂的家人,钟家和姜家诸人都生死未卜,而对卫琇来说,回洛京也罢,去别处也罢,四海之内已经没有他的家了。
卫琇见她脸色凝重,眼中似有悲恸之色,反而笑了笑宽慰她:“在下有一舅父在齐郡为官,若是不能回京便去青州,女公子毋需担心。”
钟荟一想便明白了,卫琇的母亲出自河间毕氏,外祖几年前已经过身,母亲只有一位胞弟,任齐郡太守,他去投奔舅父也是理所当然,便不再多问了。
卫琇却是撒了个谎,他确实要去青州,却不是去投靠舅父,而是冲着齐王去的,齐王妃卫澜是他隔房的姑母。
宣帝当年专宠田夫人,有意传位于其所出的幼子,诏书都已拟好,终因一干重臣极力劝谏而作罢,立了嫡子为太子,是为景帝。与大位擦肩而过的那位便是老齐王,如今这位齐王的祖父。老齐王为人庸懦,虽有万般不甘,却不敢有所作为,幽愤成疾,年纪轻轻便在封地郁郁而终。他的儿孙却都不是省油的灯,卧薪尝胆,暗暗经营自己的势力,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当今早疑心齐王有不臣之心,无奈对方滑不溜手,至今仍未抓住他的把柄,不敢轻举妄动,他祖孙三代经营,在青徐一带的势力盘根错节,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世人都谓天子忌惮汝南王司徒徵,却不知那只是个幌子,在西北那么些年,天子兵权说收便收,他只能双手将兵符捧上去。
这些事卫十一郎自然不会与姜二娘和盘托出,因缘际会,萍水相逢,他们同行了一段路,姜悔于他有恩,他便要尽力护她周全,将她全须全尾地送回去,仅此而已。
阿杏的心大约是个漏斗,什么事也装不住,吃饱喝足了困意上来,眼看着倒头便要睡,钟荟赶紧将她推醒,阿杏这才想起她家小娘子的嘱咐,对卫琇道:“劳烦卫公子回避片刻,咱们家小娘子要洗洗那个那个......”
卫琇有何不明白的?尴尬地欠了欠身便逃也似地夺门而出,不过那婢子是个天生的大嗓门,即便他无意偷听,那语声仍旧不屈不挠地往他耳朵里钻。
“哎哟......小娘子你作甚么捅奴婢,奴婢又没把那两个字说出口......哎哟哎哟......小娘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那婢子一边笑一边哀嚎。
姜二娘不知低低说了句什么,阿杏又带了哭腔道:“小娘子,您怎么不同奴婢说啊,奴婢可以背您啊,这好好的一双脚磨成这样,往后叫郎君嫌弃可如何是好!”
这婢子倒是未雨绸缪,卫琇心道,随即有些动容,两日相处下来,这姜家小娘子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一个八九岁的小女童,突逢巨变,离开家和亲人,在这荒山野岭中辛苦跋涉,可从头至尾没有哭过一回,也没有叫过一声苦,甚至还时常反过来操心他,仿佛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姊姊。
卫十一郎正感佩,阿杏的声音又飘了过来:“没味道啊,哪里臭了,奴婢闻闻看,挺香啊,跟鱼鲊似的......哎哟娘子莫掐莫掐......好好好,咱们洗咱们洗,奴婢去烧水......”
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阿杏扯着嗓子喊道:“卫公子,咱们完事了,您请进来吧!”
卫琇回到屋里,觉得有些口渴,去找水喝,发现吃得苦耐得劳的姜家小娘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有机会便要故态复萌骄奢淫逸一把,几乎将满满两个水囊都倒空了,不知拿去洗了什么,只给他留下了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