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诸臣之宴(上)
烛火之年九月,丰收之月十一日晚,帝都奥若勒斯
金阙莺帝国的霍恩菲斯皇宫华灯初上,帝国的贵族们受邀相聚于此,一场觥筹交错的晚宴正伴随大人物们之间的寒暄问暖有序进行着。
举办宴会的皇宫大殿进行过精美的布置和装饰,天花板上悬挂的几盏魔法水晶吊灯宛散发出若月光般柔和的淡辉,殿厅的边缘四侧设置矩形的长桌,桌上摆放有不少盛着水果、蔬菜、烤肉的餐盘,以及许多倒满紫红色液体的银制酒杯。
那些杯子里的酒液在从宴厅角落传出来的宫廷小曲下静如镜面,其中的一杯很快倒映出一只右手的影子,然后被拿起来取走。
取走酒杯的那只右手属于一位相貌比较年轻的金发贵族男子。他嘴角轻翘,表情愉悦地融入到宴会现场的氛围当中,拿着手中的葡萄酒杯慢步接近站在餐桌附近的另一位中年男人。
如果将视线拉近一点,你也许会发现这位年轻的贵族男子在你眼中有些陌生,仔细观察几秒后或许开始眼熟,然后想起他的名字好像叫彼尔狄高……
彼尔狄高·杜卡莱特子爵——是了,那位摄政公爵之子,融雪之月那支圣战远征军的成员之一。
不过此时的他看起来毫无过往的屈辱,而是面带一副贵族式的微笑朝他眼前的中年男人开口谈笑:“晚上好,阿默兰爵士。您杯子里的酒看起来似乎有些苦涩,是什么样的烦恼让您在这热闹的气氛里还阴云密布的板着一张脸呢?”
阿默兰·加洛韦转过头,粗糙的脸上盖着一张黑色的眼罩,左边的独眼打量他一下后回复:“晚上好,彼尔狄高爵士。酒很美,但对我来说敌人的血更美。”
话落,这位独眼的中年爵士象征性地举一下杯子,但冷漠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尊重,低沉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一点鄙视,尤其是那句“敌人的血更美”听在彼尔狄高子爵的耳中明摆着就是毫不含蓄的讥讽,像是在指责自己几个月前不仅搞砸了一场意义重大的战争,而且还成了军中唯一的生还者被他的公爵父亲派人赎了回来,从那位拜伦塔斯的僵尸国王厄多恩手中。
这令年轻的子爵一下子有些难堪,嘴角的微笑略显尴尬,却也料到阿默兰是可能一上来就这么嘲弄自己的——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眼前这个绰号“独眼狼”的男人可是帝国名将,来自南境边疆的军功贵族。
除去国土中心地带的皇帝直辖领,金阙莺帝国的其余版图由皇帝直属的九位封臣治理,分为瑟隆、乌兰、洛艮第三个公爵领,北地、剑堡、银盾堡、南堡四个伯爵领,外加两个分别由商人和教士管辖的特殊领土,翡缇勒自由市和壑林伯教区。
阿默兰是南堡伯爵,亚兰斯特蛮族移民与霍尔姆本地居民的混血后裔,军人背景出身,十五年前曾在远南精灵北上扩张的银羽森林之战中一战成名,在精灵军队最擅长的林地环境中击败了精灵,顺势取代绝嗣而亡的前南堡伯爵登台上位,代价则是在那场战争中被一支弓箭夺走了右眼。
这位将军伯爵今年四十五岁了,血管里流动着亚兰斯特人的尚武,直率,以及在上流人士看来的粗鲁本性,因此一如既往地瞧不起那些只靠血缘关系不劳而获的无能之辈,尤其是很多实力配不上地位的贵族子嗣。
彼尔狄高的攀升历程精准无误地踩了他的雷区,致使阿默兰尊敬帝国当今的摄政公爵,但并不看得起摄政公爵的子爵儿子——即使这个能力有限的子爵儿子迟早会成为未来的瑟隆公爵,在帝国的法理规则之下。
只要他别赶在自己的公爵父亲前头死掉就行。
阿默兰的目光再多在他的脸上停留两秒,尔后移开,随这位南堡的独眼狼爵士朝边上走远,很快融入参与宴会的人群。
年轻的子爵目送他强壮的背影走开,眉头在眶上缓缓下皱,手指不太沉得住气地握紧酒杯,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自己身后传来:“这个南方佬不懂你的好意,彼尔狄高。”
“噢,这不是查理吗,我的好姐夫?”彼尔狄高转过身,脸上的微笑顿时变得自然起来,刚刚微皱的双眉也重新舒展,“原来你已经到了。”
“洛艮第的山民不太安分,所以也是刚到不久,路上耽误了一会儿。”名叫查理·索斯克的洛艮第公爵身穿长风衣款式的紫色礼服,张开双臂走过来与彼尔狄高来上一个热情的拥抱,仿佛老朋友久别重逢,标志性的一颗大光头在水晶吊灯下锃亮。
他脸上长着索斯克家族祖传的塌眼角和鹰钩鼻,娶了帝国摄政者杜卡莱特公爵的大女儿为妻,与杜卡莱特家族有联姻之盟,名义上是彼尔狄高的姐夫。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想到跟那个独眼狼搭话?”短暂的拥抱结束,光头公爵查理将手松开,后退一步,转眼望向阿默兰·加洛韦刚才走开的地方,“他不过是个未开化的蛮子,穿上衣服依然是蛮子。”
“然而‘蛮子王’手里有一支蛮人骑士团。”年轻的子爵耸耸肩解释,“假若我能争取到他,父亲的派系就又能壮大一些,然后警告某些不听话的家伙……比如说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北地伯爵,也不得不向我们低头认输。”
说罢,彼尔狄高挪动视线,示意自己的好姐夫和自己一同瞧向宴厅一角。
那个在此瞬间受到摄政公之子和洛艮第公爵同时注目的角落位于整个宫殿大厅光线偏暗的地方,气氛比宴厅的中央安静一些,三位从少至老不同年龄段的贵族爵士正站在那边交谈着什么。
那三位站在那边的贵族爵士,仔细一瞧正是帝国“北三领”的三位领主大人,分别为帝国西北边境的剑堡伯爵罗恩·范·弗朗西科,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面色温和惬意,留着金色的卷发和精心打理过的口字胡;
皇帝直辖领北边的银盾堡伯爵威尔肯斯·冯·赫恩,年过七旬的帝国老将,到了如今的小皇帝利奥波特四世这一代已是三朝老臣,刻意修短的白色短发和似剑挺拔的高鼻梁就像他一丝不苟的性格一样严肃、简练和顽固;
以及北地的圣武士伯爵,凯文·斯图恩——三人之中最受彼尔狄高目光敌视的一位北方贵族。
彼尔狄高爵士和凯文爵士的私交关系就像贵族圈子里人尽皆知的那般恶劣糟糕,年轻的子爵本人也还记得就在几个月前,自己被父亲派人从亡灵手中赎回来后,凯文竟敢借着教会审判者的高阶圣职者身份授意牧师和士兵将自己拦在凛冬要塞,把自己软禁在一间要塞密室里进行过好几天的神术检查后才开关放行,从而令自己的名声再度蒙羞。
这个吃雪喝风长大的北方佬……他以为他是谁?一句怀疑自己被亡灵动过手脚就有权力将身为摄政公之子的自己软禁起来?
帝国北三领的三位封臣领主,除了剑堡伯爵罗恩似乎有向杜卡莱特家族示好的迹象,剩下的银盾堡伯爵和北地伯爵在彼尔狄高眼中便是那类“不听话的家伙”——尤其是北地伯爵凯文·斯图恩,最不听话。
凯文轻拿着酒杯,耳朵虽然听不见彼尔狄高的心声,但还是察觉到有人在往自己这边看,于是半侧过脑袋回望过去。
查理·索斯克的目光与他对上,适宜地向他点头致意。
彼尔狄高不喜欢北地的圣武士伯爵,便干脆冷笑一声,不屑一顾地挪开视线,无意间看到大厅的另一边有一位身穿白衣头戴高帽的沉默男人,既不饮酒也不参与贵族社交,像是安静自律地等待着什么。
年轻的子爵回想半秒,马上认出那个男人——那是壑林伯教区的卡迪恩伯教主祭,一位拥有伯爵头衔的崇光教会牧师,刻板的性子如同人们心中的传统印象一样像是从修道院里复制出来的那般典型。
卡迪恩主祭的思想不像凯文那般放纵,骨子里总是坚信自己首先是正义之神的虔诚信徒,然后才是帝国的伯教区领土管理者,好在这倒也并不妨碍他以牧师之职管辖帝国南部的壑林地区。
如此一来,金阙莺帝国不低于伯爵头衔等级的九位皇帝直属封臣,除了尚未被彼尔狄高子爵在宴会大厅里发现的翡缇勒大市长和乌兰女公爵之外,看样子都已确定到场入会。
帝国诸臣汇聚一堂,宫殿大厅的门口这时候在两名长戟宫廷侍卫的看守下传来新的动静。
宴会角落里的宫廷诗人们反应一秒,马上识趣地停止演奏,仆人、贵妇和皇帝直辖领内的小男爵们伴随戛然而止的乐曲也赶忙退往会场的边缘,留出一条铺垫红毯的大厅过道从门外的走廊延伸进来,然后不出所料地听见有人通告:
“杜卡莱特公爵大人到!”
话声落下,宴会大厅的门口走进几个新的仆人、三名配剑着甲的贴身侍卫,以及一位受这些人簇拥而来的高贵老者。
那位老者比银盾堡的威尔肯斯老爵士稍微年轻一点,事实上正是杜卡莱特家族的现任领袖,金阙莺帝国当今的摄政公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