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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成给周敬送了银子过去,和他寒暄了几句这才转道往县城走,一路上心事重重,忧思甚重。爹娘只当他心上无事,夜里入眠极快,却不知他们的话全进了他的耳。
二叔无赖般地逼迫着爹娘过继一个孩子过去,娘死活不答应将自己过继过去,只说她不得已带着孩子才在这里落脚,因顾着这舒心日子才久久不回去复命,已经对不住倚重她的主子了,怎么能让小主子给旁人当孩子?如今被二叔抓着小辫子,不得以只得将自己的儿子过继出去。
话虽不过寥寥几句可对于尚能辨事的他来说已然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他不是这个家里的亲生孩子,可他知足,爹娘对他很是疼爱,所以他逼迫自己将这件事压下去,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想起,他只当自己是出生在山野间的普通人,对季亮心怀愧疚自然就上了心也多,哪知道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在寒风中未等多久传话的衙役客气地请他进去,烧了地龙装饰温雅别致的屋子里热浪阵阵,将他身上的寒气尽数驱走,整个身子都舒服很多。他恭敬地叩拜道:“小民乃东坡村的季成,因着清水山契约书之事来拜见大人。”
穆夫人看着这张和大儿子没什么不一样的脸,心上一阵钝痛,尤其在看到小儿子跪拜自己亲哥哥时的模样更是揪心不已。他本该是富家公子,依着这张面庞也没人敢小瞧了去,可是如今呢?她如今是埋怨最信任的丫鬟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却成了一个种地的庄稼汉。
穆宏见他神色平淡,略显憔悴的脸上没有半点别的情绪,规规矩矩地只等着将事办妥了好离去,抬眼看向颤抖着唇瓣不知该说什么的母亲,穆宏心上一阵难受,这季成分明就是不打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管他这做哥哥的和母亲多么心焦难熬,季成都能稳如泰山的装作不知,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竟是比不得村子里的苦巴日子来得重要,登时来了脾气,索性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说道:“我叫你来不是为什么劳什子的契约书,你看着与我这般神似的脸不觉好奇?”
季成依旧跪在地上,压低声音回话,其中的客气与疏远让穆夫人当即红了眼眶,手帕掩面轻声抽泣:“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能与大人相貌生得相似,季成心中喜与大人这般有缘又怕冲撞了大人。小民未见过世面,有举止不当之处还请大人恕罪。”
穆夫人看不过去,大步走到季成身边将他拉起来,声泪俱下道:“我的傻儿子,他是你的亲大哥,你做出这般生疏的样子做什么?娘知道亏欠你良多,可你也该知晓这二十多年娘找你找的有多不容易。我念在翠萍将你照顾得无半点亏欠的份上便不追究了。受了这么久的苦,与娘回去吧?往后你再也不必过穷日子,咱们穆家的家财足让你几辈子不愁吃穿。”
季成闻到身边妇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清香,她的手很暖,却不如娘那般随和质朴,他顿了顿开口说:“小民听不懂夫人的话,我自小出身于东坡村,并未听我娘说起过有何不妥之处。乡野粗鄙之人过惯了穷日子,乍一听夫人的话心一馋就缠上去享福了,可季成不敢做这昧良心的事,不为自个儿也得为我那在家中等候的娘子和孩子着想,夫人必定是寻错了人。小民斗胆请大人将小民这事给办了,小民也好回去照顾娘子。”
穆宏还是第一次见季成这样不管前面站着的人是谁,只管咬紧嘴巴死不认账的人,心里是又气又好笑,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母亲止住了眼泪,哽咽道:“我也不会无端端地乱认人,既然你说相貌做不得准,我也不强求。只是望你能可怜我作母亲想念幼子的苦难之心,当年我怕辨认不出孩子,在他的肩头纹了一瓣梅,若是旁人见了只当是寻常胎记,只有我认得出来,我无理想看一看,若没有我向你赔罪,往后再不敢为难你。”
季成确实不知自己身上有何印记之类的东西,以往忙得很,春福给他擦身子也是端着羞涩女儿的架势,眼睛并不乱看,他自己又没伸长脖子往后看的本事,加之是个粗汉子,无事哪管自己身子何样,眼前夫人这般说即让他羞窘尴尬却又忐忑。他不想这些人打扰自己的清净日子,瞧这夫人一脸不看不罢休的架势,让他当真为难。
屋子里摆放在桌上的小香炉里清冽舒心的燃香袅袅,季成面不改色,心里却掀起滔天大浪。穆宏此时并没有半点官样,倒像是平日里耍闹在一起的玩伴,季成还未说什么,他便伸手扒季成的衣裳,着实让季成吓了一跳。
季成错开身子想躲避,怎奈屋外的衙役像是有猜心本事,进来压着他,将他补了几块补丁的衣衫给扒下来。季成本就是个血气重的人,虽只是个平头百姓却也不愿意遭此对待,立即变了脸色,一张俊脸因为愤怒变得通红,眼眶猩红,愤愤道:“我竟不知堂堂的县令大人是这样的人,未免太过轻贱人了。”
季成的怒吼声终还是被穆夫人的哭声盖了过去,嚎啕大哭中有喜有苦,她扑上来捶打他:“你就是我儿子却固执地不可认我,你是怪我将你丢弃了吗?我这双眼为了你都快哭瞎了,日日夜夜煎熬,月月年年的期盼,你能不能体会我的一番苦心?你且随娘回去罢?你爹在外奔忙没来得及见你一面你就被送走了,哪知道直到天人永别,他都不知道自己的二儿子长什么模样。为人子,总该回去给他上住香,让他在地下也能安心不再牵挂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