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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前头的那位老妇,头发苍白,满面沟壑,大冬天的还穿着打了补丁的单衣,抱着个奶娃娃跪在了蒲团上,低头抽泣着,而怀里的娃娃却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
众人只听她哭道:“菩萨啊,老婆子我抱着孩子没办法给您磕头了,可求您救救孩子吧……这孩子生下来娘就没了,他爹上山打猎,到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他又得了病,我就是散尽家中那点儿银子,都救不回他了!大夫说没救了,没救了!求您降降慈悲,救救孩子吧,他才刚会叫爹呀……能有什么错遭这种罪呢。”
玉芙本就眼窝子浅,听了险些落下泪来,襁褓中的小儿小脸惨白,任老妇哭泣摆动都毫无反应。她不敢再看下去,连忙别过头,强忍住泪意。
周遭众人有识得老妇人的,私下讨论着,无一不为此叹息。
玉芙将手腕上的玉镯轻轻拨下,还未等迈出步子,就见一位僧人走了过去,蹲下道了句“阿弥陀佛”。
“施主,请节哀顺变,小施主已去,请让贫僧为他超度。”
老妇的哭声萦绕在整个殿中,还是依言将孩子抱到了一侧,显然是知晓孩子已经没了。
许久过后,轻轻俯下身说:“小宝啊,都怪祖母没用,没能救活你的命,你往生去了,就能见到你娘了,你娘可是个好人,她见到你不得多高兴,若、若是见到你爹了,记得让他给我拖个梦,我知道他找你一家子团聚,我也就不到处寻他了。小宝啊,来世,投个好人家吧……”
超度的经文与木鱼声逐渐响起,为首的僧人正是刚刚去老妇身旁的那位,他穿着与旁人不同的袈裟,正握着小儿的手低声念着经文。
一旁的老妇从浅浅的哭声,逐渐变成了静默落泪,身子颤抖不已,最后痛哭道:“我该怎么活呀!呜呜呜……”
玉芙有些错愕,双手握着镯子,只觉得手心滚烫,低头静悄悄落着泪,不知是个什么心情。
她还以为,那孩子只是病了。
玉芙双眼泛红,跪在蒲团上,原本心中想要说的愿望,竟不知从何说起。听了太多的世上难事,忽地就觉着,自己所经历的苦难早就不能算作什么了,竟不想再有所求。
踌躇许久,她拿着点燃的香,虔诚道:“菩萨,信女愿世上之人少些苦难,虽善恶自有因果,但求菩萨怜悯苍生。”
她的祖父为官清廉,是极好的官呀,家里定然能否极泰来的。而先生本就是心善之人,又功垂千古,菩萨定会保佑他的,她又有何所求呢?到底还是打扰了菩萨,只愿慈悲能降临人世。虽然此愿些许庞大,可她却不敢再看这些苦难,以求心安。
玉芙的声量其实极小,却还是引起了那位僧人的注意,望着她念了句“阿弥陀佛”。
她将香插在炉中,从小桃哪儿拿了早就备好的香火钱,放进了功德箱中,随后走到了僧人面前,将玉镯递给了他。
“这位师父,请将这个给那位老夫人吧,她的儿子还未寻到,总要有些银钱傍身的,这镯子细些,却能换些粮食的钱,老夫人想来自幼带大小宝,这也能替小宝置办个薄棺,麻烦师父了。”
僧人拨动了佛珠,俯身道:“施主慈悲,心愿定能被菩萨所知。”
玉芙恍然间有了笑意,眉宇中有些感慨,“若是这般,再好不过了。”
待她行过佛礼,走出大殿时,身后的老夫人抱着孩子一脸错愕,嘴唇蠕动着,最后泣不成声道:“愿菩萨也能保佑这位善良的姑娘。”
第14章 腕间菩提
小桃从始至终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她隐隐觉着,姑娘在山中这几日有些不同了,再不像之前那般谨小慎微。那奶娃娃是个可怜儿的,但像她们这般大的女子,有几个见过这种事的?姑娘竟全然不怕,还将叮当镯给了那位老妇人,着实让她吃惊。
走到殿外时,她悄声问道:“姑娘不怕吗?”
玉芙摇摇头,垂下眼眸,看着细雪在自己手腕消融,才恍然发现,竟又下了雪。
寺中人群来往匆匆,白英树被大雪压弯了一截,还有成串的小红果煞为可爱,许是江南的冬还不够冷,上头裹满了将要消融的雾凇,娇艳欲滴仿若小巧的冰糖葫芦。
“我原是个胆子小的,可今日忽地就不怕了,小宝还那样小,何尝不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宝贝,我思来想去,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咱们先去寻侯夫人吧,我今日实在是……”感触万千,却无法言表。
她为此事触动,继而想到自己,就像先生说过的,女子的天地不止后宅,这世上形形色色的事她到底经历过几分?先前那点儿挫折竟比她的天还大,终是她想左了。
两人寻到殷乔后,跟随着小沙弥,往备好的客房走去。
山中雪急,怕是来时的路已不能通行,别说他们,就连今日上香的百姓们,都得在寺中歇息一晚了。
寺里的客房不多,一行人只分得两间,玉芙便和殷乔同住。
屋中点了两盆炭火,这是从竹林小院特地带来的,怕的就是有这种情况出现。云霭寺不是什么香火鼎盛的地儿,其中的僧人多是苦修,备给客人的炭火都略微平常。今日情况特殊,大殿中的百姓们也需取暖,她们不好铺张浪费,殷乔就叫童子将备好的物品都拿了过来。
外头的天儿更是阴沉沉的,这场雪不知要下到何时,坐在椅子上的玉芙秀眉微蹙,捧着热茶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