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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情绪不知何时攀附在他的心里,汹涌的攻势让他无法压下。他自幼被教导温良自持,许多年来从未失控过,直到今日对她的安抚,才让他想到,好像自己无意中因她失控的次数已太多了。
他习惯性去摸戒尺,迫使自己静心,却摸了个空。
恍然间才想起,戒尺在她磕到门扉时,就不知被他放到何处了。
温时书将手放在扶手上,视线里终于搜寻到了戒尺的位置,可他却丝毫没有想拿起的欲望。
他又将手放在了额上,缓缓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了她眼睛红红,不准自己哭出来的模样。
乱跳的心竟有了一瞬抽痛,使他不禁皱了眉,继而平复下了心境。
书房的门也缓缓被推了开,裹着棉氅的沈意看他身穿襕衫,不点炭火,忍不住唠叨起来。
“大半夜不睡,怎么还给自己找罪受?你温鹤行可是大魏的肱骨之臣,怎能这样不注重身子,让人看了怪心疼的。”
沈意点燃了炭火,说着像往常一样打趣儿的话,并没想着好友能接茬,还自顾自地将茶壶放在了火炉上,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你教完小姑娘了?陪我聊两句,夫人不让我进屋,实在闷得慌。”
“嗯,子俊觉得我回朝如何?”
沈意搓着手,挑了下灯芯,不经意地答道:“行啊,你想干嘛干嘛——”
直到沈意抬眸与他的视线交接,才恍惚发觉他刚刚说的是什么,霎时就愣在了原地。
“温鹤行!你,你再说一遍?”
“我打算恩科后回朝。”
“我没听错吧?”沈意不可置信地弯腰仔细瞧了瞧他,拂袖撩袍好一通动作,似要证实自己没有在做梦。
前些日子他规劝多次,都不见好友有任何动摇,怎就突然要回朝了?沈意疑惑极了,简直坐立难安。
“温鹤行,你是君子,可不能诓人。你跟我讲讲,怎么改的主意?之前无论谁劝,你都说没心思,怎就这样突然?”
温时书低下眼眸,“我整理好了张林二党的名单,还有林党贪污开采私矿的证据,想要呈给圣上。”
沈意乍一听点点头,随后皱了眉,“这话你忽悠孩子呢,光是个证据,你交到谁手上不都行?哪用得着你去?温鹤行,你可是为了圣上?”
他说完这话,也有了几分迟疑,按照好友对政事的看法,不回去才对圣上最有利,明显就不是这个原因了。
沈意更是疑惑不已,试探着问道:“你该不会是为了玉芙姑娘吧?”
温时书没回答他,只是将十二花神图卷了起来。
他的身姿沐在那片灯火中,襕衫的仙鹤仿若晃动着的细碎水浪,随着他修长的手指翻动,那幅画终于落进了竹筒中。
“咚”的一声响,温时书看着戒尺,愈发地恍惚起来。
直到茶壶中的水簌簌地翻滚着,两人才意识到,水开了。
沈意瞪大了眼睛,久久不能平静,提起茶壶时,莫名其妙道了句,“开了好,开了好。”
温时书看着他道:“我有件事拜托你。你与殷乔回去时,将玉芙带上吧,刘公恩科过后从边关回来还需些时日,你先替我安置她一下。我要去趟福州府,继续调查矿山的事情。”
沈意直呼不得了。无论福州府还是朝中的事,对温鹤行来讲,都不是难事,哪儿比得上十二国经历的事情。
温鹤行去做这些事,简直信手拈来,他是生来的权臣,少年时便是众人口中的王佐之才,为朝廷铲除奸佞,肃清朝野,瞧着没什么不对……可是唯独他的理由,沈意饶是再直,也想明白了。
许久,沈意缓缓说道:“自然不是难事,夫人很喜欢玉芙,有个伴挺好的,但是鹤行,你当真不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温时书瞥了眼对面的人,缓缓将茶斟满,“夜深了,沈侯爷今晚可要在书房歇息?我要先回去了。”
他起身,披上狐裘,往门外走去。
沈意噎了噎,跟在后头一直喊着“鹤行”,却不敢再提刚才的事。
他怎地这样惨?夫人嫌他有味,好友让他睡书房,这怎么能行!
*
翌日,玉芙顶着微肿的眼睛去了殷乔屋中,倒是把塌上的人吓了一跳。
小姑娘瞧着藏有心事,不知发生了什么,能惹得她成了这般模样。
殷乔忙从塌上起了身,询问道:“芙儿这是怎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玉芙掰着手指,缓缓走到了她身旁,模样有些泄气,“侯夫人,我都搞砸了,我好像过于天真了,以为什么事只要按照心中所想,再去证明自己有用就好了,可我根本做不好。”
她的话音越来越小,头也低了下去,两只胳膊搁在腿上,缓了许久才抬头对殷乔笑了。
“不过没关系啦,其实侯夫人应该也知道我的心意,可是我开窍的晚了些,又笨笨的,时间留给我的不多了,应该来不及距离明月更近一些了。但是我很开心能住在书院里,还能认识侯夫人,我会很珍惜很珍惜这一段经历的。”
玉芙笑得温暖,眼底虽然有些泛湿,攥紧了手下衣裙也就忍了下去。
总归这些日子,她是开怀的,体会了旁人没有的温暖,这便足够了,剩下的事,就暂且放在心底吧。
这世间的人那样多,应该会有许多人同她一样,心里埋着月亮,那微束的光,便是她的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