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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说让他保重身体,也可以说感谢他送的琉璃妆匣,却唯独不能说想他,他们是师生,惦念师长没什么不妥,可她知晓自己的心意,那明明是相思呀……
小姑娘缓慢地研墨,怔怔地出了神,直到她看见了竹篓里的画卷,才恍惚想到:若是不能说,将话隐藏在画里,总是行的吧?
玉芙想到这儿,铺开了一张不太大的宣纸,想到了今日看到的连环画,她便提起了笔。
落笔的场景便是在夜里,明月高悬,她绘了望月院的秋千,还有许多许多的杏花,以及月下捧着眉粉的她……为了不让自己的心事太过明显,画里的她成了一小团,可可爱爱像个孩子,总是笑着的,时而捧着眉粉,时而奋笔疾书,时而望月发呆。
在末了空白处,她才写了自己的回信。
【多谢先生送的琉璃,盼君早归,玉芙安好,请先生勿念。】
*
四月初九,应天府阴雨绵绵,玉芙归家的日子。
刘府的主院内,从老远就能听见训斥和嘲笑的声音。
坐在太师椅里的刘谨权满头白发,在边关这半年他受了许多折磨,身子早就大不如前,听了许多朝堂上发生过的事,还有那场差点要命的时疫,都让他对朝堂的事失去了兴致,现在的愿望不过是守护小辈们安康,不再牵连到那些事情里。
此时的他手中拿着杯盏,看着底下跪着的玉芙缓缓叹气。
“芙儿啊,祖父知道这些日子你受了很多苦,我们刘家能够一人不少的团聚实属不易,往后你的父辈,叔伯们,我已打算让他们外放或者谋求闲职,这样家里能走得长远,唯独你……祖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自打回朝的第一天,便受到了林党等人的针对,那些话无非都是苛责了玉芙不敬重朝廷命官,还学了诗书,却不守《女训》。他可以不在乎,但应天府对于世家女的要求极多,像玉芙这样与众不同的,几乎是没有,影响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甚至整个清流党的人都被这事拿着做了文章。
坐在下首的一位中年男子道:“她流落在外,当时确是我们这群长辈的过失,但父亲也托人照料了她,选择读书,顶撞群臣是她自己的作为。儿子以为,怕是玉芙在外长久心野了,她将要及笄,以后每日罚跪祠堂,收收心思,待及笄后挑选个家世尚且清白的男子嫁了吧。父亲在朝中步步惊心,万不能因如此小事影响到仕途。”
说话的人是玉芙的大伯,思想极为顽固,认为女子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像玉芙这样会影响家族利益的姑娘,能给她择婿都是极好的安排了,刘家最不缺的便是姑娘,若不是发生这些事,他都不会知道二房还有这样的孩子。
玉芙的父亲却没说话,在他说完后则是低下了头,选择默认了此事。
堂内剩下的人三三两两讨论着,没人质疑这个决定,甚至时不时会传来鄙夷的话语,痛斥玉芙影响了他们的仕途,就算祖父不想让众人参与党政,可名声的事实在被影响到了。
堂下的玉芙就那样跪在中间,静默地听着这些话,低头看着地缝出了神。
这种局面,其实她在回来前就想到了,迎她回家的不会是温馨的画面,只有审问与训斥,她的家里一直便是如此。小姑娘想了想,悄悄瞥了眼父亲的面容,嘴角却不由得浮现了抹苦笑。
她竟然都有些不认得他了……那父亲必然也是不记得自己的,除却几位兄长,她们这些做女儿的,很少能见到父亲。
她其实也不怎么难过,心里充斥的全是麻木。
上首的刘谨权紧缩眉头,却迟迟未下决定。
毕竟玉芙寄养在温时书身旁许久,又被他收为学生,说来还是他们刘家沾光,只不过她毕竟是个女儿家,究竟被收为学生是何种原因,他也不能立即做出判断。
直到门口处突然传来铃铛的声响,“祖父不可!芙儿她颠沛流离数月,在生辰那日与家人离散,她还这样小,我都不敢想那个时候她该多绝望,怎能是一句我们的过失就能抹平的?她寄住在旁处,无论做什么都是身不由己的呀,怎能就因为这些将她草草嫁人?芙儿一直都没错……她今日刚回家,连母亲给她做的糕点,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她不过还是个孩子!”
众人闻言转头,眼见着上首的几位长辈黑了脸。
大伯怒斥道:“无礼至极!主院岂是你个姑娘家随意而来的?长辈们的决定岂容得你插嘴?”
无论是应天府,还是刘家,在尊卑方面都区分的极为明显,女子哪能有话语权,这样一番话无异于捅破了天。
可跪在堂下的玉芙听见铃铛声,却再熟悉不过,那是她的大姐姐……
看见大伯要叫人行家法,她忙道:“玉芙愿跪!大伯莫要怪罪姐姐,无论何种决定,玉芙都愿意!还请大伯不要苛责她!”
“玉芙,你怎么能……”还未等大姐姐说完,玉芙再次打断了她的话,这次却有了几分哽咽。
“大姐姐别再说了,这是芙儿自己的决定,还请你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别再来了!”
这是她们姐妹时隔许久的初次见面,饶是玉芙也没能想到是这幅局面。
其实她本来不想答应,想看看祖父究竟是何种态度,她从未觉得读书有错,从未觉得自己有错,只不过这些当大姐姐来了后,却不能再坚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