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32 【行您所愿】
这段时间里,梅林经常想起一个故人——或者说,想起一个曾经和他是敌人、但是却给了他巨大的触动的人。
红心王后,那个疯狂的女人最近经常出现在梅林的脑海里。
那个女人为了让尼德兰成长为一个强大的王国,几乎可以用不择手段来形容她的所作所为。不论是圣女集会还是变异人型,其上所沾染的鲜血都让这个女人绝对没有任何可以被饶恕的可能性。她的双手之上沾满了血腥,其罪恶罄竹难书——但就像她所说的一样,她做这一切,问心无愧。
现在的梅林,或多或少地能够理解红心王后的想法了。
因为现在的他,和那个叫伊丽莎白的女人几乎变作了同类。
为善为恶,既是善举——不论是梅林还是红心王后,似乎都有着这样的想法。只不过红心王后的“恶”已经远超出了人类所能接受的范围,她的善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善而已;但梅林到底有所不同,他的“恶”是为了保护别人,是为了更大的良善。
但不论梅林在心底如何为自己辩解,红心王后那张充斥着嘲弄的面庞却一直留在他的心底挥之不去——曾经的梅林以红心王后的罪恶为基础而对她发起了审判,而现在,梅林却已然和她没有了太多差别。
这简直就像个讽刺到了极点的笑话,虽然滑稽,却让人难以笑出来。
“梅林?梅林?”莱昂纳多的声音将梅林从胡思乱想之中唤了回来,这个一向乐观的艺术家此刻目光里带着几分担忧——他很少看见梅林发呆或是走神的时候,这个狡猾的家伙目光里似乎永远都在闪动着捉摸不透的光芒,然而今日,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见梅林在走神了。
“我没事。”梅林摇了摇头,重新将目光放回了泽尔特的身上。
——不应该胡思乱想,我还在审讯这家伙。
——为善为恶,既是善举。
“很抱歉我刚才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泽尔特先生。”梅林的脸上重新露出了微笑,他缓缓地弯下腰,后者此刻正有些畏惧地看着梅林,“您为了活下去而付出了很多,这一点并不丢人。想要活命是所有生命最基本的愿望,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感到羞耻的事。”
梅林微微地顿了顿,微笑道“只要您能够配合我们,自然就能活下去。”
“我当然会配合各位,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各位老爷们可以随意发问。”泽尔特连忙笑道,他跪在地上的身子放得更低了。
梅林脸上的笑容很温和“那么,首先能告诉我您的年龄吗?”
“三十四岁。”泽尔特愣了愣,不知道梅林为什么会突然问到这个。
“您遇见二号的时候是何时?”梅林的发问速度很快。
“大概半年以前,在一次劫掠的过程中他突然出现了。”泽尔特的回答没有任何的犹豫。
“你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模样?”泽尔特话音刚落,梅林的下一个问题就已经来了。
“他是坐着马车来的,我们能听到他的声音,但却看不见他的人。马车的车夫是个普通的农夫,应该也是他的人偶之一。”泽尔特稍微回想了一下,回答道。
“真正的泽尔特就是那天死的吗?”梅林眯了眯眼,继续问道。
“是的,主人没有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直接动手杀死了他——我认为主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让他活下去的打算,毕竟如果他还活着,蝮蛇之巢就多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泽尔特的语气逐渐趋于正常,甚至还增添了些许自己的猜测。这对于彼此而言都是一种好事,如果他能冷静下来,那么他能够回忆起来的东西也就更加准确、也更多了一些。
“你称他为主人,你和他应该也有所交流吧?”梅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同时继续道。
“是的,一直以来主人都通过我了解着罪业之城里的所有动静,我本来以为他打算吞噬掉这座罪业之城,但就在几个星期以前,主人的行动似乎有了些许变化。”泽尔特挠了挠头,低声道,“主人过去的问题更多是关于罪业之城的布局,而这几个星期,他似乎对于罪业之城的动静有了更大的兴趣。”
梅林眯了眯眼,终于短暂地停止了发问。
泽尔特以为的没有错,二号那家伙的确有着吞并罪业之城的想法,只不过这个想法还没有来得及完全付诸于行动罢了。他在罪业之城里埋下了蝮蛇之巢这么一颗种子,准备日后有机会的时候让这颗种子派上用场——只可惜,几个星期之前他们来到了欧内斯特,他的精力更多地投入到了无面之王的计划之上,导致吞并罪业之城的计划被他暂时搁置了。
而现在,这颗种子却被梅林等人阴差阳错地挖了出来。
泽尔特见梅林暂时停止了发问,便悄悄地抬起了头谄媚地笑道“尊贵的魔法师老爷,我的表现还算不错吧?”
“虽然还不足以让我放过你,不过我相信你还有努力的机会。”梅林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失望的泽尔特道,“接下来我们还有一些问题,希望你能够保持你刚才的良好表现。”
泽尔特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会尽力的,但是恕我直言,魔法师老爷,我知道的事情已经不多了,您应该也不希望我胡编乱造一些东西告诉——”
他的话语说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梅林皱了皱眉,低下头看向了泽尔特。但泽尔特此刻却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物一般,他的眼睛瞪得浑圆,不可抑止的恐惧从目光中流露了出来。他连续张了几次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由于恐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难怪我无法控制住这家伙了,原来他落入了你们的手中。”
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个声音听上去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一般,充斥着阳光与天真的气息——然而当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声音源头之时,映入他们眼中的,却是一只双眼闪烁着红光的老鼠。
二号,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不用打断他的魔法。”梅林摆了摆手,让刚刚准备再次干扰二号能力的米开朗基罗停下了动作。他低头看着那只墙边的老鼠,微笑道“二号先生,我到底应该称呼您为寄者还是壁虎呢?”
二号的语气非常轻快“都一样,就像猎户和俄里翁一样,都是假名而已。不过壁虎这个名字实在不太好听,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称呼我为寄者。”
那只老鼠磨了磨爪子,转头看向了米开朗基罗“米开朗基罗,你的魔法真是和我如同天敌一般的存在啊。如果能干掉你,这个世界上就真正意义上的没有我的天敌了吧?”
米开朗基罗狞笑道“小家伙,老子也很想用你的血肉来雕刻一件名作。”
“这到是奇怪,我不认为您和我之间有什么仇怨,为什么一定要来妨碍我呢?”二号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奈,“甚至如果您和我联手的话,我们可以真正意义上地主宰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能够击败我们的雕塑与人偶的军团!”
米开朗基罗啐了一口“主宰世界?老子像是那么闲的人吗?”
二号又一次叹了口气,低声道“这可真是一种浪费,一种巨大的浪费。看来我得把你做成人偶才行,只有这样,你的天赋才不会因为你的死亡而浪费掉。”
莱昂纳多看着那只老鼠,忽然冷笑道“你敢出现在这里,想必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了吧?”
二号咯咯地笑了起来“有意思,我记得你是叫莱昂纳多,是吗?——你的问题很有意思,有意思到让我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微微顿了顿,旋即大笑道“回去?我为什么要回去?诚然,因为有米开朗基罗的存在,我很难做出任何事情,但你们能够做到的也不过是将我的意识从这只老鼠的身上驱逐掉而已。这只老鼠只不过是我的一具人偶而已,我能够通过它和你们聊天,也可以通过它看到你们的一举一动,但它的死亡或是消失不会对我产生任何的影响。”
他的笑声清脆悦耳,但在场的四人都只觉得这家伙的笑声之中蕴含着无尽的疯狂。二号的笑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缓缓地停了下来,他一面喘着气,一面轻笑道“明白了吗?唯一能够解决掉我的办法就只有找到我的本体,这一点你们也应该很清楚。只要无法抓到我本体的位置,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毫无意义。”
莱昂纳多咬了咬牙便想冲上前去踩死这只老鼠,但梅林却一把拉住了他,对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梅林看着那只老鼠,脸上的微笑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这么说来,您今天来这里只不过是来和我们聊聊天罢了?”
“毕竟只要米开朗基罗在场,我就无法利用我的能力让这个叛徒死在这里,不是吗?”老鼠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用那双猩红的眸子盯着梅林,“罪业之城,九阶以下的魔法师在这里都无法使用魔力,实在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地方——我曾经本来打算将这座地底城市据为己有,只可惜时间上来不及,让这个计划暂时搁浅了。”
他将目光投向了泽尔特,微笑道“我没想到的是,这个叛徒居然最后落入了你们的手中,差点让你们从他的身上寻找到了些许突破口。”
——突破口?
梅林扬了扬眉,霍然回头看向了泽尔特。然而后者却一脸茫然地看着梅林,仿佛二号口中的那个突破口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一般——他的表情显然不似作伪,梅林迅速地确定了这一点。
那么,这个所谓的突破口,就是一个连泽尔特自己都不知道的点了?
梅林眯了眯眼,再一次转头看向了二号。
二号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些什么一般,他的语气里带着欢快,笑道“不过幸好我来了,并且赶上了,否则这个叛徒可能真的会造成一些我意料之外的后果。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差一点点,我就被你们抓到马脚了。”
少年咯咯地笑了起来,就像被自己的同学逗笑了的孩子一般,但他的笑声却让所有人的心中都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因为那种笑声之中,蕴含着的是庆幸和欢快。
“那么,闲聊时间结束了,各位。”二号的语气忽然一变,些许阴森从语气里透露了出来,“你想得没错,由于米开朗基罗比我更强,所以只要他在这里,我就无法通过我自己去操纵我的人偶,因为他的力量会干扰我的一切行动。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提醒你们,那就是——”
二号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我无法使用能力,不代表这家伙就不再是一具人偶了啊!”
他的话语刚刚出口,莱昂纳多的脸色顿时大变!
“米开朗基罗!拦住他!”梅林还没有说话,莱昂纳多便率先看向了米开朗基罗。然而那只兔子的前爪刚刚抬起准备使用自己的魔力截断二号对于老鼠的操纵,老鼠的身体却先一步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你可以去死了,我的仆人。”老鼠的身体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二号的声音却依然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他的声音里仿佛有一种怪异的魔力,一种让人浑身不舒服的诡异力量,“感谢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接下来,为了你的主人去死吧。”
就在他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泽尔特也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突然站起了身。
他的动作机械而迟钝,但却极其稳定。那种稳定之中充满了坚决和果断,全然不似人类的坚决和果断。那和刚才满脸谄媚地跪在地上的泽尔特有着天壤之别,仿佛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般。
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任何表情,也没有了刚才的恐惧与惊惶。
没有了对生的渴望,没有了对死的畏惧,他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具人偶。
“行您所愿,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