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双方似乎都打定了主意，敌不动我不动。
    对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庞昭则是不知道说什么，唯恐一个说不好漏了怯，让对方探出深浅失了先机。
    “鬼差？”良久，那位半人半蛇的终于开口询问，声音听不出息怒。庞昭不好拿手电筒照着人家看，那也太不礼貌了，所以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庞昭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点点头道：“正是，您是？”
    话说这位半人半蛇，难道是传说中的“女娲后人”？他忍不住恶趣味的猜想。
    “我是这山中修炼多年的蛇妖，大概快有千年了吧。”他的语气完全是平淡的陈述，没有什么夸张炫耀的成分。
    面对着这么一位论年纪比他祖宗十八代还要久远的活物，庞昭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招架。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小心打扰您清修了是吗，我马上走。”
    庞昭抄起当做阵眼的玉牌，别的都无关紧要，他不想多停顿一秒，只想着马上离开。
    “等等，放她出来，你可以走。”蛇妖再次开口。
    庞昭脚步一顿，顿时想起方才听到的闲话，话说其中一位似乎被唤做“蛇姑”？
    得了，不小心把人家的小媳妇勾搭过来了，这麻烦大了！
    不过就这么交出去，是不是太没面子了？
    嗯，没错，他是鬼差，阴魂本该回归地府，被他个蛇精霸占着是不对的！
    不过，如果不放人，他不会硬抢吧？
    庞昭犹豫的功夫，蛇妖一直凝视着他，没有催促。
    这份从容淡定终于让庞昭下定决心，回答道：“她是阴魂，早该回归地府了。”
    欺软怕硬，人之本性。
    蛇妖一怔，许多年没有人拒绝过他了，这个回答让他有些意外，他再次认真的看了庞昭一眼，他很年轻，大概正应了那句“初生牛犊不畏虎”。
    他当然可以把庞昭痛扁一顿，但这年头，走兽见到人都更愿意避让些，妖精更要夹着尾巴躲进深山，唯恐一个不和招来天雷。人这东西越来越张狂，却被天道当宝贝护着，实在让其他生灵郁闷的很。
    “其他人都可以带走，只留下一个。”蛇妖语气沉重了些，没有要跟他硬碰的意思。
    庞昭忍不住就想松了口，人家好言相求，他当然要见好就收，但是……
    他没有动手。
    蛇妖等了片刻，诧异道：“我还可以送你些其他东西，把她还我。”
    庞昭硬着头皮不吭声，眼前这位道行有多深，他不清楚，但就这么听话的放人，好吗？
    蛇妖果然不悦，拉下脸来：“年轻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一再退让，当我怕了你不成！”
    庞昭犹豫片刻，正想问问他打算拿什么来交换，对方一尾巴甩了过来，招呼也不打一声。
    好爆的脾气。
    庞昭急忙一个瞬移躲开了，说翻脸就翻脸，这也太快了吧。眼看着有他大腿粗的小树被一尾巴扫成两截，枝繁叶茂的树冠稀里哗啦落地，让他心惊肉跳不已。
    “把她还给我！”蛇妖大叫一声，又一尾巴扫过来。庞昭火气上涌，缚灵锁脱手而出，两道黑烟缠绕上他的尾巴，庞昭用上念力，末端收紧，将蛇尾箍出一道深深的勒痕。
    蛇妖却完全不为所动，仿佛全无痛感，尾端甩向另一方向，将庞昭拽飞了过去。
    庞昭眼瞅着就要撞上那颗最粗的古树，急忙放手，狼狈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才停下。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蛇妖暂停，点到即止。“把她还给我！”
    庞昭还揣着杀手锏没用，眼前这一位明显武力值也不弱。可就这么认输，他又有点面子上挂不住，正在犹豫，吊坠里的女人出声了。“放我出去跟他说几句话，说完我也就了无牵挂了。”
    正是刚刚被称作“蛇姑”的那位。
    庞昭想了想，她方才进来的时候，面对众鬼的调侃，没有丝毫的眷恋不是，似乎这位蛇妖有点一厢情愿。或者人民内部矛盾可以让他们自己解决。
    “好，我放她出来，你们道个别。但阴阳毕竟有别，你跟她不是一路的。”
    妖精毕竟算是活物，跟鬼区别还是挺大的。
    庞昭心念一动，一缕黑烟从吊坠中盘旋而出，在他和蛇妖之间凝成人形，庞昭看着这个背影，见她依稀穿了身红衣，不，嫁衣，一时心里忍不住联想起来，莫不是……
    蛇妖看着她，看不清神情，但庞昭感觉气压很低，显然这一妖一鬼相处的并不十分融洽。
    女人：“这么多年，多谢你的照顾，是我对不起你，让我走了，与你我都算好事。”
    庞昭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蛇妖自嘲一般笑了笑：“你这么想？”
    “若不是为了我，你又岂能这么多年，都不能完全化作人形？”女人苦笑：“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强扭的瓜甜不甜，这么多年，你还尝不出滋味？”
    蛇妖：“只要你在就够了。”
    女人歪头看向庞昭：“我是阴魂，死了几十年了，为了保我魂魄不消散，这些年他做了些不大好的事，所以才难以完全化成人形，他本性不坏，求鬼差大人宽恕，不要为难他。”
    庞昭苦笑，究竟是谁为难谁？
    蛇妖语气缓和一些，：“我心甘情愿的，不要你的歉疚。”
    “可是我确实做不到你希望的样子。这么多年了，你累了，我也倦了，就这样吧。”女人语气中的疲惫难以掩饰。
    “不行，你不能走！”
    蛇妖只说的出这么一句，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又似乎有些心虚。“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这样不挺好的吗。”
    “你觉得这样好吗？”女人苦涩的反问，“我是个人啊！我躲藏在这阴森的山洞里见不到天日，见不到人，活物除了你只有石头缝里的潮虫，这是人过的日子吗！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宁愿，我宁愿重新投胎做一个正常的人。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放我走吧。”
    “一点留恋都没有？”蛇妖语气说不出的幽怨，跟他硕大的体型十分不协调。
    “就当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吧。”女人转身，就给他一个坚决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