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再无用处
(169)再无用处
天亦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留下城的小镇,好似遇上了百年难遇的天狗食日,一下子就漆黑一片,人人伸手不见五指。
加上小镇外一尊尊神像如爆竹般炸裂,声响愈来愈频繁,
当小镇因为天黑而寂静之时,就显得格外刺耳,这无疑又加深了小镇普通百姓的猜测,
联想到之前那些载着大户子弟的牛车马车,市井巷弄里的老百姓一个个惶恐不安。
四姓十族的高大门墙内,无一例外,每当有奴仆丫鬟想要自作主张,高高挂起灯笼,很快就会遭受大声呵斥,
一些个脾气急躁的家族管事人,甚至当场就拍掉那些灯笼,将其一脚踩烂,脸色狰狞,以视若仇寇的眼神,死死盯住那些原本出于好心的府上下人。
铁匠铺子这边,赵阳正在和陈曹坐在井口吃午饭,
天黑之后,赵阳虽然奇怪,但是不耽误他低头扒饭,
铁匠铺的伙食相当不错,长短工每餐都能分到一块食指长宽的肥腻红烧肉,外加一勺油水,而饭管够,
但是肉就只有一块,赵阳大概是两大碗米饭的饭量,所以每次从掌厨师傅那边分到一块肉后,
因为有汤汁,第一碗往往是只吃饭不动肉,吃到最后,那块红烧肉就会从碗顶一点点滑落到碗底,
赵阳然后跑去盛第二碗米饭,这才干净利落解决掉那块肉。
陈曹每次看到赵阳吃那饭,都有些想笑。
金秀倒是不会像陈曹这样,青衣少女望向赵阳的视线里,仿佛写着四个大字,同道中人。
此时赵阳一手端着空荡荡的大白碗,一手持筷,竭尽目力环顾四周,只能依稀看到两三丈距离以内的景象。
最近这两天,除了给金师傅傅的铁匠铺子做牛做马,赵阳要抽出三个时辰去练习走桩,
白天一个,午时到未时,晚上两个,亥时到丑时。
到后来赵阳尝试着走桩的同时,十指结剑炉桩,但是赵阳发现如此一来,会让自己呼吸不畅,步伐更加不稳,于是便果断放弃,
赵阳只在劳作间隙,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锻炼剑炉来滋养身躯,
其实对赵阳而言,只不过是把以往的上山采药,换成了平山谱里的立桩剑炉。
午时到未时的那个时辰走桩,一开始陈曹偶尔还会尾随其后,装模作样指点过几次后,就不再出现。
赵阳不想惹来流言蜚语,白天这一个时辰的拳桩,会沿着小溪下游方向,跑出铁匠铺子一里地后,才开始练习,
然后来回一趟,差不多能走上十里路左右。
对于赵阳来说,这就算属于一条雷打不动的新家规了。
此时坐在井口,陈曹望着覆盖黑布似的天空,害得她失去“漂亮”印象的狭长双眉,微微皱起。
赵阳小声问道:“是不是跟孔先生有关?”
陈曹不打算告诉他真相,只给出一个模糊答案,“孔先生既然是这座洞天的主人,应该跟他有关系吧。”
赵阳又问道:“按照吴当归和宋姊佳之前的说法,孔先生原本打算跟学塾书童萧律一起离开小镇,
为什么最后不走了?”
陈曹摇头笑道:“圣人的心思,就像一条龙脉,能够绵延千万里,我可猜不到,也懒得猜。”
说完这句话,她把碗筷往赵阳手里一丢,自己起身去往一栋独属于她的黄泥墙茅草屋,
陈曹自己也很奇怪为何金师傅对此自己如此气,难道金师傅看出自己的身份?
可能性极小才对,毕竟倒悬山并不位于东胜神州,况且倒悬山与外界几乎没有牵连,名声很大,人极少,
再者倒悬山那边,对自己的身份也吃不准。
只不过陈曹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直我也能用剑劈出一条直路的性情,堂堂东胜神州第一铸剑大家金师傅的示好,她就大大方方笑纳了。
赵阳拿着碗筷,刚想要去灶房那边,发现不远处有人从这边走过,是一位袖子宽大的年轻男人,
比读书人陈松风更像读书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点像孔先生,又有点像当时在金城巷遇到的督造官吴大人。
男人看到独自坐在井口发呆的草鞋少年后,而且还与自己对视后,他微微惊讶,来到少年身边,笑容温醇道:“我找金师傅傅有点事情,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赵阳这次没有像当初在金城巷,故意瞒着紫霞仙和徐山南,而是直截了当给那人指明了方向。
一来陈菇凉跟自己说过金师傅傅的厉害,二来眼前这个男人,没有给赵阳一种阴沉城府的感觉。
赵阳气问道:“需要我带路吗?”
年轻男人没有着急赶路,望着赵阳,微笑道:“不用,就几步路的事情,不麻烦了,谢谢你啊。”
赵阳笑着点头,走向灶房,那男人则走向远处一间铸剑室。
赵阳还了碗筷后,发现短工学徒们都聚在几栋屋内,点上油灯,在那里聊着为何会昼夜颠倒,有人言之凿凿,说是某座大山的山神过界,害得溪水井水下降,所以惹恼了管辖溪涧的河神老爷,一场神仙打架,打得天昏地暗。
也有人用老一辈人的说法来反驳,说咱们这儿,大山都给朝廷封禁了,哪里来的山神,再说了,那么点大的小溪,绝对出不了河神。
赵阳没去掺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借着自己超乎寻常的眼力,独自去往最后一口水井底下,一背篓一背篓搬土出井。
一次沿着木梯爬出井口后,恰好看到那名男子从铸剑室返回,他也发现了少年的身影,并未走近,也没有停步,只是与赵阳遥遥挥手告别。
赵阳有些感慨,不论此人是好是坏,最少他跟正阳山紫霞山两座山,还有清风地山南城两座城的外乡人,确实不同。
赵阳在井口一趟趟搬运土壤,最后一趟出井后,发现金秀站在井口轱辘附近,手心摊放着一块帕巾,堆满了小巧糕点,等到赵阳出现后,
金秀向他伸出手掌,满身泥土、双手脏兮兮的赵阳笑着摇头,随后金秀坐在井口上,
低头吃着骑龙巷压岁铺子的精致糕点,青衣少女迅速沉浸其中,整个人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欢喜。
赵阳继续来来回回搬运积土,十数次后,马尾辫少女已经不见踪迹,
不过井口上留着帕巾和一块糕点,是压岁铺子最著名的桃花酒酿糕,赵阳愣了愣,只好摘下背篓,放在脚边,坐在帕巾附近的井口上,在衣衫上擦了擦手,双指捻起糕点,放入嘴中。
赵阳使劲点头,果然很好吃。
毕竟自己吃得是整整十文钱啊,一想到这点,赵阳立即觉得更好吃了。
之后几个时辰,天色依旧昏暗,天空时不时会传来一阵阵沉闷的擂鼓声响,
除此之外,其实小镇并无异样,金师傅也破例让自家铁匠铺的短工休息两天,让他们各回各家,不用待在这边等着“天亮”继续干活。
赵阳也在此列,他干脆就返回小镇,去了趟刘箴言家,没发现少东西后,就赶紧熄灯,再锁好屋门,跑向金城巷的自家宅子。
不知为何,赵阳觉得如今的小镇,死气沉沉,没了生气。
赵阳并不知道,在他跑过廊桥廊道的时候。
桥底下的水面上,悬浮着一位衣袂飘摇的高大女子,她衣裙雪白,头发雪白,裸露在外的手脚肌肤亦是如羊脂美玉一般雪白。
她正歪着脑袋,以溪水为镜,一手挽发一手梳理,谁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女子如此模样,在小镇漆黑一片后却闪着异样的光芒!
而如今小镇的光景,就像大骊王朝的将帅命人打造的一块沙盘,在战事已经落下帷幕后,这块沙盘就被弃之不用,然后被随随便便的拿一块黑布遮住,从此再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