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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断摆动不算灵活的双腿,企图探出河面,却每每都被一股阻力狠狠压下去,如此反复几次,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渴望氧气的欲望变得迫切。在坚持不懈的挣扎中,感到脚踝的压力似乎有所松懈,他把握机会,手脚并用向上游动,终于令脸离开水里。
苗放贪婪的大口呼吸着,他从没料到呼吸都会成为一件幸福的事,然而这幸福没持续几秒,压力拽着他的盆骨向下一拉,他几乎是跌下了水面,眼睛没有来得及阖上,冰冷肮脏的河水就涌入他的眼。
一张斑驳的大白脸突然出现在他的脸前,双目圆瞪,嘴巴大张着,苗放毫无防备,突如其来的惊恐轻易撬开了他紧闭的唇,他下意识叫了一声,大量空气从他嘴里流出。加上他超近距离看到小丑的脸的恐惧,周围浮游的绿藻,光线昏暗的水底,无法呼吸无法逃离,这无异是无间地狱。
苗放两手死死捂住嘴,在恐惧面前阖上了眼。
“闭气时间最久的世界纪录是十分钟,可是一般人是做不到那么久的吧。”
那换个问题好了。
“人溺水时屏住呼吸能坚持三分钟,就算呼吸停止,离失去意识还有一分钟。再想得乐观点,就算失去意识,心脏也可以在三分钟内保持运作,而就算心脏也停止工作,大脑也会撑住五分钟,之后才是真正的死亡。
这些理论知识都是苗放曾经烂熟于心的,他时常会用这些理论攻击一些将自己包装成烧脑悬疑片的血浆片,以此来论证“人类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脆弱”。
此时此刻,当苗放第一次面临真正的死亡,他才知道原先的自己有多幼稚。人类的脆弱并不是完全指身体的强弱,而是心的软弱与否。
大量河水倒灌在气管里,顺着柔软的喉管往更深处流淌,争先恐后的向肺挤去,所经之处都无比疼痛,这刺激了他原本被冻麻了的大脑,反而清醒起来,于是他便要面对眼前的怪脸,动也动不了,昏也昏不过去,只能清醒着感受自己的头脑和身体被一点点凌迟、分解。
青年从一开始拼命敲打脖子上的怪手,用脚踢踹身上的阻力,但压力并没有因此减轻,闭气已经到达了极限,无论求生欲多么旺盛,都无法逆转人体的极限,苗放只能眼睁睁感觉自己吐出了更多气体,又过了几秒,他的肺部和喉咙都开始痉挛,身体使不上力气,头脑也迟钝起来,鲜明的痛苦变得模糊起来。
恍惚中,眼前可怖的怪脸变成了一个女孩的脸,一张娇美可爱的脸,脸上的神情却稍显冷漠,不过他能感觉到,那是为了故作冷漠而摆出来的,这就是那个女孩的本色。黑色的发丝被束在了脑后,却随着河水漂浮着,女孩皱着眉向他招手,似乎是在埋怨他不够争气,应该用力向上游才对。
苗放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做不到。女孩依然是那副有点冷淡的表情,然后没有做多余动作,转身向上游去,两岸的灯光射入河水,让顶端变得如天堂般闪耀。
苗放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离自己越来越远,融入了光亮里。
“这大概是对我的惩罚吧。我抛下了你两次。”
苗放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两下,身体里的肌肉也开始痉挛,他知道那是因为缺氧而导致的,他也清楚再过不了几分钟,他就连思考的能力都会湮灭。
他看着头顶的光,身体却慢慢向黑暗里沉沦。
他想起了自己卧室里的那扇窗,他日以继夜眺望的远方,在他腿部残疾后的两年里,他拒绝出门,对造成了这一切的双亲冷漠以对。即便是休学窝在家里打游戏,他的父母也只能默默认同,并每天定时给他的房间门口摆上一份食物和水。
苗放感觉自己像条被圈养的狗,还是瘸腿的那种。
沉迷于游戏和各种文学影视作品并没有让他感觉更好过,相反地他将作品里的主人公对比自己的处境,然后觉得自己更加可怜了。如果不是被无知的父母亲手送进了地狱,他怎么会瘸腿,怎么会失去了所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力!
长时间闭门不出让苗放的性格更加孤僻,他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忘记了自己的声音是怎样的,他太久没说话了。一天他突然意识到了这点,他久违的打开了二楼的窗,看着外面荒凉的后山,连只猫也没有,而后山旁边是由铁丝网围起来的一面墙。那面墙的背后是一个如同贫民窟般的小区,典型的脏乱差,小路上堆满了垃圾和落叶。
他刚想关上窗,小路上出现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清瘦的身上虽然套着麻袋般的校服,却难以遮掩少女的青春气息,即便是隔着一段距离,苗放也能看见少女的侧脸是那样娇憨可人。他鬼迷心窍的坐在窗口,看着女孩从宽大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了白色的的塑料袋,上面还印着小超市的名字,然后弯下腰捡起了两个瓶子。
他的第一反应是“人美心善”,然后脑中迅速闪过了自己残缺的腿,潜意识为了保护过剩的自尊心,选择了用一种更激烈的情绪去掩饰对陌生少女的倾慕,他冷笑一下,说了声“蠢死了”,重重的把窗关上了。
然而满汉全席再美味,吃多了也会腻。
那些换汤不换药的电影和游戏很快让苗放乏味了,于是那扇窗成为了他每天都会定期收看的余兴节目,他记下了少女每天上下学的时间,每早六点多一点出现在那个路上,除了捡垃圾外,偶尔也会喂喂猫。至于放学的时间就很奇怪,先前本来都是五点四十多经过那条路,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少女回家的时间就变得很晚,一般是九点半,甚至有时候是十点多。